“让他查!”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安禄山一锤定音。
“多谢东平王!”
高明也纳闷,不过既然达到了目的,谁还管那些没用的?生怕安禄山反悔一样,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沓“通缉令”。
“此乃落网的六名黑衣人的画影图形,乃是丹青圣手,综合了多人口述的最终结果,极其接近黑衣人的本来面目。
赖忠!
带人去偏院,按照画影图形,一一点验东平王的随行人员,一个都不要放过!”
赖忠等人,乃是高明的护卫,自然没有资格进入长乐驿的正堂,现在听了高明的命令,大喝一声领命,结果画影图形,气势汹汹地就奔了长乐驿的偏院。
“父王!”
安禄山身边的壮汉,断然没有想到,安禄山能够如此轻易地答应了高明的“非分要求”,那高明也是真不客气,二话不说,直接下令,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事态竟然发展到了如此程度,不由得他一声长呼,声音透着不可置信。
安禄山却没那么大的反应,摆了摆手,又冲着身边欲言又止的白袍文士严庄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都稍安勿躁,然后一指壮汉,却对高明说道:
“认识他吗?”
高明摇头。
安禄山也没指望这高明回答,直接说道:
“这是我的嫡长子,名叫庆续,得天子看顾,封了他一个东平王世子,等到我安禄山撒手人寰的时候,如果没有意外,东平郡王这个爵位,应该是由他继承才是。
这小子,还算不错,也曾在幽州方镇跟着我摸爬滚打,如今也是一级兵马使,手上统领人马三千,比我在这个年龄的时候,管的人还多呢……”
高明听了,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是真不明白安禄山是什么意思,介绍他儿子给自己认识?不能吧?有病啊?你儿子还用介绍吗?就你们爷俩长得这个像,跟从一个模子里面扣出来的一样,就差那几十斤肥肉而已,如果安庆绪再胖点,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安禄山,就这面相,这还有啥可介绍的?
只听安禄山继续说道:
“原本,我以为我儿安庆绪,在年青一代之中,也算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虽然现在行事略显稚嫩,不过也就是年纪尚小的缘故,等他在我身边再摔打几年,想必也就好了……
结果,今天,我见到了你,高明,高御史。
我这才发现,原来是我安禄山坐井观天了……”
“父王!”
旁边的安庆绪,虽然不明白安禄山为啥把话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但是谁还不想多听两句好话啊,尤其还是他亲爹说的,正在沾沾自喜呢,结果一听话风急转直下,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安禄山一点也没惯着他,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你在也在军中统兵多年,出塞作战也有十余次了,亲手砍下来的头颅,经我报功者,不知凡几,你身上这个兵马使的职位,固然是因为你是我安禄山的嫡长子,更多的,也是因为你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结果,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监察御史,竟然连刀子都抽不出来,还被人家逼得步步后退!
难道,你还指望着我夸耀你的能为不成!?”
安庆绪听了,满脸通红,讷讷欲言,却终究在安禄山的逼视下不敢开口了。
倒是他们父子两个身边的严庄,帮着说了一句公道话。
“王爷对世子太过苛求了吧?且不说世子在幽州塞外爬冰卧雪,只说刚才,分明是高御史突兀近身,世子身配长刀,一时之间难以施展……”
安禄山却摇了摇头。
“严夫子,您平日里多是运筹帷幄,就算亲临战阵也是随军赞画,对战阵之上的事情了解得还是太少……
刚才续儿明明已经抽出了半刃,难道仅仅是吓唬人?他就不想想,你既然敢亮刀子,就需要防备人家也亮刀子冲着你!
说什么突兀近身,不过是给他安庆绪留脸而已,也就是人家高御史心中没有恶意,如果有的话,半尺长的刀子,就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到了那个时候,他安庆绪都到阎王殿上报道了,还说什么其他?
你们不要看高御史刚才如同坊间少年一样,扯着衣服、露着脖子、顶在续儿的面前,就被他这种市井手段所迷惑了,据我所知,人家高御史看重进士之前,投身淮南军整整三年,从缉私营一路赶到扬州舰队的陆战队旅率,那是真正的从军,甚至在他退伍之后,好多同袍才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淮南大少爷!至于续儿什么幽州塞外爬冰卧雪,又亲卫特意铺两条毯子的爬冰卧雪吗?”
说着,直接摇了摇头,阻拦住严庄的再次进言,自顾自地说道:
“两厢对比,高下立判啊……
不仅仅高御史这份身手,最重要的,是人家高御史刚才对时机的把握……
一步上前,顶在眼前,看似凶险,其实最为安全不过,而且在一瞬间就扭转了形式,让自己气势凌人!
这份眼光,不俗!
在一瞬间能够看到,并且能够做到,更为不俗!”
这话一说,连严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长乐驿的满朝文武,更是听得连连点头,刚才高明一个劲儿得要点验安禄山的随行人员,逼得安庆绪拔刀,高明不退反进,硬生生地顶了上去,让长乐驿之中的气氛,一度变得十分紧张。
即便安禄山一锤定音,让了一步,让高明开始点验他的随行人员,这种紧张,也并没有缓解,甚至还有更加严重的倾向。
弄得满朝文武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这双方人马就在长乐驿的正堂干起来。
直到现在,安禄山开始出言夸耀高明,整个气氛这才缓缓地舒缓开来,到了这个时候,满朝文武一边听着安禄山的言语,又一边回想刚才的情境,竟然发现,高明刚才的“市井手段”,竟然是当时局面之下最好的选择。
也难为人家高明高御史,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不说他们,只说高明,更懵了。
他才不信安禄山有这么好心,一路天花乱坠地夸耀,把自己说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是真为了自己扬名,就算是帮自己扬名,也没有踩自己儿子的道理,还是个嫡长子……
所以,高明听了安禄山长篇大论的夸赞之后,非但没有开心,反倒是面色凝重地盯着安禄山,等着他翻开底牌。
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表现,落在安禄山的眼中,却引来了他的一阵大笑。
“哈哈哈……看看,看看,这就是高御史!
刚才我顺嘴夸了续儿两句,他什么表现,一张大嘴都要裂开了。
你们现在再看看人家高御史,听着这么多的好话,竟然面如平湖、不露声色,隐隐之中,还带着一丝戒备……
这份心性,又是高下立判!”
说着,安禄山又是一阵失笑。
良久之后,笑声渐歇。
随着笑声消散在长乐驿正堂之中,安禄山脸上的笑容也全然不见,倒是有了一份若有若无的感慨。
“这些年,我和汜水侯,一直明争暗斗,我从来没有服过他!”
一句话出口,整个长乐驿的正堂,又是为之一静,很多人都脸色凝重,这么多年了,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安禄山和谢三郎之间,会在公开的场合评价对方,以前从来没有过,今天,却见到了,不少人都意识到,恐怕要出事!
只听得安禄山说道:
“但是,今天,见到了你高明高御史,我却不得不承认,在教导下一辈的这一方面,我安禄山,不如汜水侯!”
信手一指,指向安庆绪。
“刚才说了,他乃是我的嫡长子,从小就被我悉心培养,在幽州一地,也算是年轻一代的俊彦了,但是和你高御史相比,差得远。
说实话,自从开元二十三年,汜水侯砍了我两刀,史思明又回射了他一箭之后,我和汜水侯之间,就已经结下了死仇!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安禄山的年岁也越来越大,有的时候也再想,这个仇,在我安禄山的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报了?
如果不能报,是不是要留给下一代了?
说句不怕你高御史笑话的话,在今天之前,我看待我儿安庆绪,还真是信心十足!
结果今天见识了你高御史的种种,我就知道,我想错了!
如果真把我和汜水侯的仇怨留给下一代,他们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安禄山竟然微微躬身,如同苍鹰一般,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猎物,缓缓说道:
“所以,这场仇怨,还是在我这一代了解了吧!”
“东平王慎言!”
“万万不可!”
“东平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一番话出口,长乐驿大堂之上,竟然如果开了锅一般,说不清的朝廷重臣纷纷开言,就算一时之间没有开口的,也纷纷面色凝重。
终于,要到了这么一步了吗?
安禄山统领者幽州、河东两镇边军,军事势力在大唐首屈一指。
谢三郎,手握天下盐铁之利,执掌扬州舰队、威震大唐海疆,还通过多年积累,锻炼出来一支新军、坐镇淮南。
这两位,都是大唐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要是真打起来来,恐怕大半个大唐都要卷入战乱之中!
纵然早就知道这二位的恩怨难解,也有有识之士,知道幽州跟淮南之间早晚都要做过一场才行,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而且这个契机,也是分外让人无语。
竟然是因为高明高御史的表现太过出彩,完全压住了安禄山嫡长子的风头,这才逼得安禄山下定了决心!
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也是在情理之中。
也对啊,明显自己下一代不如人家,还不赶紧把恩怨了解了?等啥呢?等着自己死了之后,人家年轻一代成长起来,把自家的下一代子弟全灭了?
这么等下去,不怕人家连你的坟圈子都给你平了!?
说实话,设身处地为安禄山想一想,长乐驿在场的这些大唐精英,有大部分都要做出和安禄山一样的选择。
等?
绝对不能!?
如果真把这场恩怨留给下一代,那不叫“等”,那叫遗祸子孙!
想明白了这一切,刚刚纷纷出言的文武百官,竟然不知道如何劝慰下去,难道劝安禄山以苍生为念,把脖子洗干净了,等谢三郎来砍吗?安禄山洗不洗脖子,不知道,但是真要是有人怎么说,安禄山当场就能抽刀子!
却不说文武百官阻拦一句之后,竟然不知道如何继续,只说安庆绪。
“父王,儿臣无能……儿臣……”
这位东平郡王府的嫡长子,满脸通红半跪在安禄山的面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六尺高的汉子,竟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安禄山见了,暗叹一声,弯腰,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说道:
“你道我为何,让高明点验我的随行人员?
一来,我心中无愧,知道那什么黑衣人、三千斤火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点验,也什么都点验不出来。
二来,如果不让高御史点验,你说,下一步会怎么样?我要走,他不让走,事涉三千斤火药,就算李相都不敢给我安禄山做这个担保,一来二去,最终,还不是要上报天子?等到天子下令,我再赶赴幽州……我能等,塞外胡人等得了吗?
不是我安禄山自吹自擂,你我父子不在幽州坐镇,麾下兵马只得被动防守,难以集中力量消灭塞外胡人,真要是因为这三两天的耽搁,让我幽州将士丧身塞外……你我父子,百死莫赎!
所以,查……就让他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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