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国忠对着高明撕破了脸,名为“尊天子令,请高御史回城,不得出长安一步”,实则要利用这个机会,让杨家奴仆好好收拾高明一顿。
高明不但不怒,反而笑了。
这一笑,倒是把杨国忠给笑懵了。
“高御史因何发笑?”
高明不理他,依旧大笑。
这回不但杨国忠懵了,就连他身边的那些家仆,一个个也面面相觑,再加上赖忠三人组拔刀在手,面目严肃,身体微弓,弥漫出一股决然奋死的姿态,让杨家奴仆一个个也心生惊惧,就这样,缓缓停在了高明等人的面前,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再向前。
只听得高明笑声渐歇,随即猛然收住。
再看高明。
只见这位享誉国朝的年轻监察御史,一张脸已经阴沉得可怕,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根本不看眼前“气势汹汹”的杨家奴仆,反而直视他们身后的杨国忠。
“你杨家,依仗了贵妃的声势嚣张跋扈,纵容家仆在外横行霸道……
也罢,天子都不管,满朝文武都不管,我高明管你们干什么……管了一回,还有二回,难道还能回回都管不成?毕竟,你们杨家这一房的风气,向来如此……
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打了仆从,出来主人……这不是你们世家华族向来行事的规矩吗?
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惹到我高明的头上!
敢在我面前挥鞭子,就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
挨了打,回家告状,惹出来你这个杨家的头面人物,一句天子亲令,就想要给你家奴仆一个围攻高某人的借口……杨国忠,你他么想瞎了心了!?
你莫不是以为,我高明跟别人一样,也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不成!?”
高明这一顿夹枪带棒的破口大骂,给杨国忠骂得又是一懵。
倒不是别的,他想不透眼前这位高御史,为啥有这么大的情绪上的转变,毕竟高明是监察御史,他乃是御史中丞,刚才说话,即便剑拔弩张,即便明显能够看出来高明对老杨家这块金子招牌并不感冒,但是还维持着表面上的恭敬,最起码,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也没有张嘴就是一句“他么的”……
现在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
杨国忠仔细打量高明一行人,身边有个三十多的汉子,一袭圆领袍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倒是看不出什么深浅,身前三人拔刀在手,一看就是护卫之类的随行人员,至于那长乐驿的驿长,自从杨家人到了长乐驿门口,早就躲得远远的,一脸苦笑地看着高明与杨国忠交锋。
就这么几个人,高明这底气,从何而来?
杨国忠没想明白。
难道是虚张声势?又或者,看到自家奴仆上前,变得恼羞成怒,这才出言不逊?
想到这里,杨国忠自以为摸清了高明的底细,不由得冷哼一声。
“直斥上官名讳!言语不敬!
你家大人就是教你这么跟人说话的!?
哼!
杨某大度,不愿与你一个小孩子计较……
但是,私自出京,违反天子禁令,却管不了什么野孩子不野孩子的,就算你家大人在此,杨某今天,也要将你捉拿回京!
来人……”
杨国忠刚要催促杨家奴仆上前,却被高明一声断喝打断了!
“好!
杨国忠!这是你这个杨家头面人物自己说的,我就等着你捉拿我回京!
巧了!
今天,我家大人,就在眼前!
我高某人就是要看看,你到底如何将我捉拿回长安城!”
说完之后,笑吟吟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杨国忠一愣,他突然想起来,高明对他的态度大变,正是因为刚才回头看了一眼大路,如今再次回头……难道他的底气,是来源于这里……?
想到这里,杨国忠不由得下意识转头,顺着高明的示意,也望向了大路的东边。
这一看,顿时吓得他眼神一缩!
猛然回头,紧盯高明!
“你坑我!?”
高明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之中,带着数不尽的快意。
“杨国忠,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我坑你?
你也配!
我刚才就说了,今天来长乐驿,乃是公事,你自己不信,怪谁!?
你就不想想,全大唐都算上,除了宫中天子,有谁,有资格让我高明出城十六里,相候半日,亲自迎接!?”
杨国忠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言以对,高明说得没错,见面的时候人家就说了,公务在身,自己一直不信,以为这小子是没有破获长安武库一案,心中郁结,这才出城踏青散心的,谁想到他高明对自己还能这么坦诚,一见面就说了实话!?
此时,即便没有高明的提醒,长乐驿门外的众人,也都感受到了大路东边的动静。
轰隆隆!
铁蹄声响!
足足三千铁骑,奔涌而来!
黑衣黑甲,一人一匹黑马,行进之间,除了马蹄声响,竟然毫无其他杂音!
不言不语,威势尽显!
不用问,只眼看,就能感受到黑甲骑军上下弥漫这一股铁血余生之后的锋芒!
最让杨国忠心神不宁的,确实黑甲骑军当中的大旗。
“天下盐铁使,海疆防御使,淮南节度使,御史中丞,汜水侯……”
最后一杆大旗上,黑底金字,斗大的一个大字。
“谢!”
谢三郎,阔别大唐中枢一十八年,终于,来到了长安城!
就在杨国忠心神不宁的时候,高明再次开口。
“杨国忠,刚才见面,我向你叉手为礼,不是敬重你杨家的威势,也不是敬重你多年以来在朝廷的阿谀奉承,而是敬重你身上御史台御史中丞的这个职位,仅此而已!
但是你可别忘了,国朝御史台中,御史中丞的职数,向来是两个,唯独在我天宝朝,是三个。
除了你和王鉷王大夫曾经的那个御史中丞的位置之外,另外一个,在开元二十六年,我师父改革盐法有功,被天子亲自下旨封了御史中丞,一直到现在,十六年,一直在我师父的名下挂着!”
杨国忠这才想起来,人家谢三郎的爵位是汜水侯,使职是天下盐铁使、海疆防御使、淮南节度使,而在朝廷真正享有级别待遇的,恰恰是高明口中的御史中丞,这么多年一来,谢三郎坐镇扬州城,也压根没有变化过。
至于高明所说今天出城“公务在身”,不是淮南大少爷前来迎接自家的师父,而是监察御史出城迎接顶头上司御史中丞,这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杨国忠想到这里,也不由得暗恨,自己刚刚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另外,他初见谢字大旗之后,多少有些慌乱,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点什么事儿,想好好想想,却被高明左一句右一句跟连珠炮一样,说得他心烦意乱,越是这样,越是想不起来倒是是忘了什么事,眼看着淮南黑骑就要奔腾到长乐驿门口了,竟然还是想不起来,更让他烦躁不堪。
高明却没打算放过他。
“杨国忠,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我师父远在扬州,一十八年不得返京,你以为你能当上这个御史中丞吗?
哼!
就凭你身在御史台,却没完没了地给李林甫做狗咬人,如果我师父在长安城的话,就算你有贵妃撑腰,我师父也能把你轰出御史台!
还想跟王鉷王大夫一起竞争御史大夫的职位……
你做梦!”
杨国忠怒了,如果说高明刚才说话,好歹还是说事儿,到了现在,就纯属骂街了,他就不明白了,就算高明你家大人到了,你也犯不上变化这么大吧?嚷嚷两句闲话,除了痛快痛快嘴,还能有个屁用!?
暴怒之中,杨国忠刚想开口,却突然脸色大变。
三千淮南黑甲,在奔行前进的过程中,有一百余骑,突然加速,直冲长乐驿门外,一边奔行,一边高喊:
“让路!”
目标,却正是杨家五府的队伍!
原来,杨家五府上千人的仆从,拱卫着五家主人出门踏青,本来是要在长乐驿暂短歇脚之后再继续上路,结果到了长乐驿,因为杨府三管家挨了揍,杨家的头面人物杨国忠亲自出面去处理,就在长乐驿大门口,跟高明掰扯了个没完,他们这些仆从也不敢说啥,只得原地等待。
这么一来,恰好把长乐驿大门外的一段道路堵上了。
这要是别人家,肯定靠边,起码也得让出一部分道路,让来往的车辆行人通过。
但是,老杨家人多嚣张了,靠边的话,不还得多走两步吗,非那个事干啥,堵着就堵着呗,谁又敢过来多嘴?
就这么着,把这一段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结果,淮南铁骑奔行而来,管你是杨家还是张家,就算是李林甫家里的队伍,也是两字,让路!
杨国忠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忘了什么了,杨家人,把路给堵了!堵别人也就罢了,堵了一十八年才返京的谢三郎,这能有好吗!?
再次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高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坑我!?”
到了现在,杨国忠还有啥不明白的,高明张嘴骂街,左一句右一句的,就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他没有时间安排杨府仆人给淮南军让路,这就是诚心让杨家和淮南军发生冲突!正如高明刚才所说,人家不是没人管的野孩子,现在自家大人到了,还不借这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老杨家?
果然。
高明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也不骂街了,也不诋毁他们老杨家了,迎着杨国忠阴狠的目光,笑吟吟地点头。
“对啊……坑的就是你……嗯……这回是诚心的!”
“好,你给我等着!”
杨国忠现在也顾不上跟高明置气,拨转马头,直奔大路。
为啥?
那边都闹腾起来了!
老杨家人多牛-逼了,本来因为高明被堵在大路之上,就相当不高兴了,然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军汉,冲过来就让他们让路,老杨家人能干吗?
别说一众彩衣奴仆纷纷喝骂,就是距离最近的一架香车之中,都传出来一声娇喝:
“哪里来的军汉,不懂事!
给我挡住了!
让他们明白明白规矩,这里是长安城,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正是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
有了主人发话,杨家仆人更加肆无忌惮,喝骂不止之余,还有脑子不清楚的,准备在自家主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不知道从哪踅摸出来几条木棍,纷纷拿在手中,就要动手,三姑奶奶不是说了嘛,要教教这帮军汉规矩,得让他们知道,这里是长安城,除了老杨家,容不得别人撒野!
淮南军能惯着他们那毛病!?
别说张嘴骂街、手持棍棒了,就仅仅是“不让路”三个字,就能动手!
横刀出手,连鞘带刀,当做棍棒,接着战马的冲击力,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老杨家这些奴仆,欺负欺负老百姓还成,哪里是淮南铁骑的对手?再说他们也没想到,长安城还有比他们还横的,一句话都没有,只是不让路,横刀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了!
一时之间,被打得惨叫连连!
等杨国忠带着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杨家仆人倒了一地,还什么五彩衣物合成祥云,在大路上一滚,灰突突地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说是一片乌云倒是合适……
“住手!”
杨国忠一声断喝!
杨家仆人倒是听话,都不敢动了,倒不是杨国忠在杨家五府之中的威势如何,而是,真不敢动,横刀带鞘,打在身上,怎么这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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