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当了!?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面对谢二胖子和杜甫的疑惑,谢直冷哼一声,信手一指高明。
“你们没看见,这小子刚才挨砸的时候,还特意拧了一下身子?这是看清楚了茶杯的落点,特意用伤口接茶杯呢!”
嚯!
苦肉计!
卖惨呢这是!?
谢二胖子和杜甫面面相觑,不由得同时摇头苦笑,他们两位,自从谢直身为天下盐铁使开府建衙之后,就一直在长安进奏院为谢直平衡与朝堂之间的关系,还真没有亲身参加过缉私营或者淮南军的训练,跟不用说上战场了,还真不懂这群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孩子做事的套路,一个没留神,就让高明给套路了。
高明卖惨,卖给谁看,不就是卖给他们俩个吗?
一个谢直的二哥,一个谢直的大舅哥,一旦心中不忍,直接开口,就算谢直再不乐意,也多少也得给他们两个一点面子。
这么一来,高明今天不就算是过关了吗?
谢二胖子摇头苦笑,伸手虚点高明。
“你这小子,聪明是真聪明,就是用不对地方!
也别埋怨你师父说落你,你这聪明劲儿,要是用在破案上,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的闲事?
一碰上事儿就热血上头,一碰上事儿就热血上头,有这聪明劲儿,干嘛非去做一个莽夫?”
杜甫也开口。
“怪不得有老规矩,师父教育徒弟,旁人不得插手,还真是有道理,谁知道这里面还能有这事儿?
知徒莫过师,知师也莫过徒,你们师徒俩,谁也别说谁,都鬼精鬼精的……
得了,你们俩继续,我们老哥俩,可不馋和了,要不真成傻子了……”
高明闻言,赶紧行礼。
“多谢二伯父和舅父回护……”
谢二胖子和杜甫都摇头苦笑,不再说话,只有小义坐在边上,看得嘿嘿直乐。
不过呢,经过这么一闹腾,谢直的脾气也发过了,语气大为缓和,开口问高明。
“天宝六载,你离开扬州,前来长安应试科举,临别之际,我送了你一句话,还记得是是什么吗?”
高明脸一红,吭哧了半天,在谢直愈发凌厉的目光中,终于还是说道:
“每逢大事有静气……”
紧接着就赶紧说道:“师父,我错了。”语气特别的真诚。
谢直却没有理会他如何认错,倒是一声长叹,又重复了一遍。
“每逢大事,有静气。
你这孩子,聪明归聪明,就是容易毛躁……
也可能是当初我把你送到淮南军中历练,算是害了你,你从一个大头兵,一步一步成长为旅率,别人有没有帮忙,我不知道,但是我作为你的师父,一直冷眼旁观来着,不得不说,那几年,你做得好!也正是这一段经历,让你有了迎难而上的勇气和坚韧不拔的性格,但是也让你在事到临头的时候,选择自己上,或者,选择带着兄弟们一起上……
这有错吗?
没错!
我淮南军的军魂就是如此,迎难而上,坚韧不拔!
但是,你终究是用错了地方!
这里是长安,不是淮南!
你现在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不再是我淮南军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旅率!
你面对的,不再是穷凶极恶的盐枭和海盗,而是诡谲的阴谋和隐身于暗处的罪犯!
你在破案,不是在作战!”
谢直言语平淡,声音轻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轻声细语,但是其中内容,听在高明的耳朵里面,就如同惊雷一样,轰然作响。
“师父……”高明一声轻呼,千言万语顶在喉咙,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谢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道:
“你我师徒一场,我在正式教导你的第一天,就给你说过一个道理,这世上,好东西多了去了,不见得每一样好东西都适合你,学能耐,学多学少倒是其次,关键是‘用得好’三个字,这才是根本!
你这一次,就把能耐用错了地方。
第一个,明知道何二,当时还在用隐藏身份张姓中侯,明知道他可能有问题,去他家里调查,为什么只带着周全、刘安两个人过去,真以为淮南三人成阵就能天下无敌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个不慎,刘安不就伤在他的手上?
当时,如果你调动金吾卫,或者调动京兆府、长安县的捕快协助呢,没进门就包围他的家宅,他还跑得了吗?
第二个,何二翻墙向张守珪废园逃窜,你们三个为什么穷追不舍?
当时刘安受伤、高明中毒,那种情况之下,也敢追!?要不是正好赶上小义强攻黑衣人,你们三个还有性命在吗?
你当时就应该求援,无论是十二卫还是京兆府,都行,带兵包围张守珪的废园,查询蛛丝马迹才对。
你们三个拼了命地追了上去,人没追到,还让小义不得不分兵救援你们,这是什么?这是帮不上忙,还捣乱!”
第三个,明知道长安武库就是黑衣人的目标,明知道孙员外郎可能有问题,带着周全,还有那个身份不明的任老道,你就敢往长安武库里面闯?
说你莽夫都是夸你!
监门卫拦着你怕什么?既然已经要通过闹事,促使监门卫提前到长安武库去探查,为什么不闹得大一点?
你可得想明白了,你是国朝的监察御史,监门卫即便肩负保卫皇城的责任,他们轻易也不愿意得罪你,这也就是监门卫大将军尽忠职守,听了你带着一个没有腰牌的老道进入皇城,直接就派兵去了长安武库,这要是碰上一个怂的,听说你堂堂高御史,就带着一个人进了皇城,要是给你来个睁一眼闭一眼的话,你怎么办?
与其这样,不如往大了闹,多带人!就算是监门卫大将军自己想犯怂,也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高明跪在地上,听了个满脸通红,谢直所说一二三,正是他在侦破案件过程中毛躁莽撞的地方,被谢直一条一条地拿出来指责,着实有点丢人,不过高明也知道这是师父在悉心教导他,要不然的话,以谢三郎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一点一点地品评,还提出来更好的解决方案。
这种复盘,才是真正难得的学问!
所以,高明纵然满脸通红,却只是愧疚,一点也没有埋怨的意思。
“师父,我知道错了,以后做事,必然三思而后行。”
谢直听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遇事畏难,是要告诉你,遇事要冷静,一定要琢磨清楚了,该冒险的时候就必须去冒险,不该冒险的时候,别傻呵呵地往上冲!
你高明是我谢某人的徒弟,也是什么淮南大少爷,但是在咱们淮南,没有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狗屁道理,真逼到了份上,我这个淮南节度使也要挺刀子往上冲,更何况你不过是我徒弟而已。
但是,该冲的时候,冲,不该冲的时候,要慎重!”
谢直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改刚才的轻声细语,所有温和一丝不见,变得严肃异常。
“这个慎重,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你身边的人!
周全、刘安……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个孩子,自从你在淮南军的时候就跟着你了,算算时间,也有十年上下了……
这一次,刘安受伤于张守珪废园,周全受伤于长安武库,都是因为你的一意孤行!
要不是他们两个拼死护卫着你,你这个什么淮南大少爷,还能有机会在我面前卖弄你的那点小聪明吗!?”
谢直冷哼一声,严肃,变成了声色俱厉!
“高明,记住了,你死了,没关系,就当我谢三郎浪费了十多年的粮食,我谢家虽然不豪富,这点粮食,还没有看在眼里。
但是,别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葬送了我淮南好男儿的性命!
听见没有!?”
最后一句,就是一声低吼,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进奏院的大堂之中!
谢直当初在洛阳当监察御史的时候,就以黑面严肃而著称,如今高居淮南节度使,尤其亲自率领淮南军跟盐枭、海盗拼杀了这么多年,一身威势更是沉重。
平日里还好,尤其今天在进奏院的正堂之上,当着二哥谢正和大舅哥杜甫,不知不觉之间还有些控制。
如今看着高明,本来就有点恨铁不成钢,尤其是被高明耍了一把小聪明之后,让谢直不得不收敛了一些,却也正因为这样,让他心中的怒火,积累得更加厉害,现在一下子爆发出来,别说是高明,就算是谢正和杜甫都吓了一跳,小义更是不堪,听了谢直的低喝,竟然一下子站起了身形。
高明吓了一跳之后,也是一脸严肃,向着谢直郑重点头。
“师父放心,从今往后,就算不以自己安危为念,必然也不能拖累身边的淮南兄弟!”
谢直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高明的承诺。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句话,我就再给你说一遍,回去之后好好想想。
破案,多用脑子,少用刀子!
你要是以后还是这个德行,这个监察御史也别干了,省得丢人显眼不说,还连累你身边的人,你就直接回淮南军,反正你也是我淮南军中一旅率,直接干一辈子莽夫的活儿,也许正合你的心意……”
高明一声苦笑,不敢回话。
谢直这才叫起。
“起来,说案情!”
高明这才起身,都没好意思找座位,就这么站着,把他从天宝十一载正月二十六所经历的一切,包括在追查的过程中,种种猜测,种种推断,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谢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追问一两个细节。
随着高明叙述得越来越多,谢直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等到高明描述完了,谢直眉头愣是皱成了一个“川”字,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高明,满脸的嫌弃,一双眼睛竟然还眯了起来。
高明一愣,他描述案情的时候,见到自家师父紧皱眉头,心中还多多少少有点……窃喜——怎么样,这案子不好办吧?虽然这个案子我没办明白,但是也好歹追踪到了那三千斤火药的踪迹,到了最后,要不是没想到黑衣人还能拥有十二卫之中的隐藏身份,并且就借助着这个身份,就在长安武库等着自己呢……师父,您也别老骂我,显示显示手段吧……
结果,他这一看谢直的表情,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个表情,他可熟,那是当初跟在师父身边学艺的时候,自己只要是犯错了,或者反应不对,自家师父保证是这么一种满脸嫌弃,至于微眯双眼……那就更简单了,错得太过分了,师父都要忍不住要发火了!
这么一下子,高明心里也没底了。
难道……
果然!
谢直微眯着双眼,死死盯着高明,眼神之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来之前,我以为你小子就是莽撞的毛病犯了,只要真正懂了每逢大事有静气的道理就能行,现在一看,你脑子也僵住啦!?
这案子,人人有嫌疑,处处是破绽!
你愣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硬是被人家牵着鼻子绕了这么半天!?说你什么好!?
你是不是觉得能够追踪到了那三千斤火药,就沾沾自喜了!?
傻子!
你就是个傻子!
这全在人家的计划中,到了现在还想不明白吗!?”
高明又被骂了一个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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