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县城距离汜水关,七里半。
水生等人接到消息的时候,安禄山叛军前锋距离汜水县城,十里,他们在县城西门耽误了一会之后,安禄山的叛军距离县城,已经不足十里,距离汜水关,也不过是十五六里了。
别忘了,安禄山叛军的前锋,都是骑兵。
这个距离,如果放马奔驰的话,前后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就能跨越。
水生等人出了汜水县西门,根本不用刻意放慢速度,正常驱车的话,不定没到汜水关呢,就已经被叛军追上了……
水生带领车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对“速度”二字了然于心,尤其对麾下大车的速度,更是熟悉到了骨子里,私下一盘算,发现义虽然有所要求,但是还是有点想当然了……
直接下令。
“全速前进!”
大车帮的车把式们,直接领命而行,大鞭子甩起来,一声吆喝,“驾”,拉车的马匹顿时跑了起来。
大车帮所使用的大车,虽然经过谢三郎的改进,但是没有橡胶做轮胎,没有基础性能足够的钢材做弹簧,在减震这一方面,简直……感人!
所行道路不过是大唐标准的驿路,即便是“次路驿”的一部分,在大唐也是质量级别最高的道路之一了,却也终究保证平整……
二者综合到一起……只坐在大车上的汜水青壮,一个个被颠得东倒西歪,不得不死死扒着大车的边沿,要不然一个不心就容易给甩下去,即便如此,一个个也颠得都快吐了……
好在他们都知道现在是逃命的时候,舒服不舒服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一个个都死咬着牙关,就这么默默地忍着。
他们无所谓,柳放不行啊。
他就坐在水生的旁边,勉勉强强凑过去,艰难开口。
“曹掌柜的,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了……”
柳放的话还没有完,水生就一摆手。
“你不懂,一会看!”
柳放虽然还心存疑惑,但是也着实被大车颠得不善,实在是难以开口,刚才一张嘴,就被大车颠得牙关碰撞,差点咬了舌头,再加上水生根本没有多的意思,他只能紧咬牙关,心中憋着一口气,就等着看看,过一会能怎么样……
不柳放如何想的,只十一辆大车,带着最后一批汜水百姓,一路狂奔,从汜水县城直奔汜水关,纵然暂时还没有看到什么安禄山的叛军,也都是惶惶然的姿态,就是……太难受了!
颠!
大车帮发展至今,自然也分开了所谓的“货车”和“客车”,虽然“客车”的减震也不尽如人意,不过多放置一个粗布垫子,也好过光板车“拍”屁股啊……
再者,这一次大车帮出动,主要是为了帮助汜水县整体“搬迁”,相对于“客车”,自然是“货车”更为合适。
倒也不是“货车”不能坐人。
要是平常,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自然也行,车板硬点就硬点,总不至于让人难受。
但是,这不是逃命呢嘛,拉车的马匹跑起来,可只管向前,从来不会去考虑身后大车的上下起伏……
“哇……”
终于,有颠吐的了……
仿佛是什么奇怪的信号一样……
“哇……”
“哇……”
几乎所有大车之上,都有人忍不住了,直接吐了,那些没吐之人,也在苦苦忍耐,看样子,估计也就一会的事儿了。
柳放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水生的衣袖。
“停停吧,受不了了……哎呦!”
这一次,终于是咬到舌头了……
水生却摇头,大喊一声。
“继续向前,不惜马力!”
大车帮的车把式一听,即便他们自己也被颠得难受得不行,却也忠实地完成了命令,手中大鞭子高高扬起,狠狠抽在拉车的马匹身上。
马匹吃痛之下,速度竟然又快了三分。
“哇……”
“哇……”
这回不用忍了……吐吧……
就连柳放都有点快忍不住了,强压下心口的翻涌的恶心,柳放狠狠瞪了曹水生一眼,这大个子,脑子里都是草料不成!?既然答应了人家义,你就得帮着人家办事儿啊……现在可好,不但没有刻意放缓速度,反而玩了命地往汜水关赶……行,等到了汜水关,我看你如何跟谢三郎交代!
逃亡队伍又狂奔邻一段时间之后,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为啥?
马不行了!
《周礼》有云,马量三物,一曰戎马,二曰田马,三曰驽马。
啥意思?
马这种动物也是分等级的,最好的马,是战马,次一等的马,虽然上不了战场,却能耕田,最次的那种马,就是劣马了,要不就驮点东西,要不就拉车。
大车帮拉车的马,正是驽马。
这种马,力气相对,耐力非常差,要是让它慢慢走,每隔一段时间就卸下马车让它休息会,那没问题,能够一直使用下去,但是让它拉着车玩了命地跑,那可跑不了多长时间……
这不,今就是,也就发足狂奔了一刻钟而已,就跑不动了。
大车帮的车把式,伺弄马匹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一看这情况,赶紧找水生。
水生见状,下令暂缓,恢复了正常的速度,慢慢悠悠地往汜水关赶路。
与此同时,水生在大车上长身而起,对着整个逃亡队伍的车队大喊:
“都缓缓!
喝口水,压一压自己的恶心……
轮流下车,活动活动腿脚,快!”
经他这么一,汜水县的青壮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早就颠麻了,而且越坐着越别扭的那一种,再不活动活动,不定马上就抽筋了,不得已之下,只得强忍着恶心,慢慢地爬下了大车。
柳放也下车了。
大车还在前进,要是平常,正值壮年的柳放,不过轻轻一跃,就能稳稳当当地跳到路边。
结果,今,跳是跳下来了,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双腿又酸又疼又麻,那感觉,那叫一个酸爽,弄得柳放一个劲龇牙咧嘴的……
水生站在大车之上,看到众多汜水青壮跳下大车,不少人直接摔到在地,连忙大喊。
“都起来!跟着大车走!把气血行开就好了!
快点!
不要命了!?叛军就在身后呢!”
众人一听,这才想起了,对,这一路狂奔,是为了躲避叛军来着……都把这事儿给忘了,颠的,脑子都木了……
柳放和其他青壮一样,咬着牙起身,慢慢一步一步的走,走得龇牙咧嘴的,但是也在坚持,度过了最初的艰难之后,双腿的肿胀疼麻渐渐缓解了,再走上一会,已经彻底恢复如初。
在这个过程之中,人家大车帮的大车可没等着他,依旧滚滚向前,只不过速度不快罢了。
柳放为了追赶大车,还不得不跑了两步……你还真别,这个时候能跑动两步,双腿的感觉好极了,柳放甚至感觉,就这么一路跑着跑到汜水关去,都比坐车强。
不过,水生可不给他那个机会。
“快点,换人!
活动开的上车!
还没来得及活动的,赶紧!”
柳放无奈,他也算是看出来了,曹水生这是根本不愿意跟他们交代任何事情,没辙,现在终究不是争吵的时候,紧跑了两步,把“第二批”摔倒的汜水青壮扶起来,这才重新上了大车。
现在大车运行的速度不快,坐上来,也没那么颠簸了,感觉不错……
就这么着,十一辆大车之上的汜水青壮,都已经轮番下车活动好了腿脚。
而就在此时,远远的,有人吼马嘶之声传来。
逃亡队伍转头一看。
汜水县正东,有烟尘蒸腾而已,隐约间还能看到数量众多的骑兵……
叛军,到了!
逃亡队伍看到了叛军,叛军,自然也看到了逃亡队伍。
一阵简短的沉默之后,叛军前锋,分出一支,足足千人,直奔逃亡队伍追击而来,而叛军前锋的主力,继续烟尘滚滚地杀向了汜水县城!
逃亡队伍,顿时一阵混乱。
对于这些普通的汜水青壮和大车帮众来,总是听什么叛军来了叛军来了,但是终究没来,纵然他们也在为“叛军来了”做出了种种应对,甚至不惜背井离乡整体“搬迁”,但是,“叛军来了”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法而已……
而如今,叛军就在眼前,千余骑兵,弓上弦刀出鞘,战马奔腾!
那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在这一瞬间,汜水青壮和大车帮众,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什么生死之类的问题,仅仅是本能,就感觉到了一种无边的恐惧,几乎所有人,都变得脸色煞白!
都快要吓傻了!
怎么办?
“跑!”
水生再次长身而起,在大车之上大声疾呼。
“下车,往汜水关跑!
三爷了,距离关城二里,有接应!
七里半的路,咱们已经走了一半了……
跑起来!
就算叛军的马匹再快,也有七里半呢……
跑!
能活!
下车,跑啊!”
汜水青壮一听,顿时做鸟兽散,纷纷下来大车,没命地往汜水关方向狂奔。
汜水县城距离汜水关不过七里半,大车帮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已经跑了一半,他们现在距离汜水关不过三里多而已,谢三郎了在关外两里处有接应,总共算下来,不过需要跑一里多地而已……
跑过去,就能活!
幸亏水生刚才叫所有人都下车活动过腿脚,汜水青壮一个个跑得飞快,水生还在他们后面喊呢。
“散开了跑,心叛军羽箭!”
柳放已经全明白了!
原来水生在这一路上的不合理举动,全是为了这一刻!
违反与义的约定,不惜马力,是为了逃亡队伍更加接近汜水关,以此来保证这些青壮最终的安全。
马力消耗差不多的时候,让所有青壮活动腿脚,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最危急的时刻能够真正地跑起来。
最后,见到叛军追兵,下令大家想汜水关狂奔,还以“躲避弓箭”为由,让大家分散奔跑,这是为了营造一种“慌乱”的局面,以此……
诱敌!
果然!
追击逃亡队伍的上千骑兵,初时从叛军前锋中分离出来,向逃亡队伍追击的时候,还多少有些谨慎……
结果还没追两步呢,就远远地看着逃亡队伍四散奔逃,连车都不坐了,直接在路上狂奔。
追击骑兵见状,这还有啥可客气的?放开马速,一路狂奔追击而来。
原来是这么个诱敌法儿!
柳放仔细想了想,要是换做自己是追兵,看到一个车队,在自己的追击之下开始四散奔逃,不但不坐车,连赶车的车把式都扔了鞭子直接撒腿狂奔,连马带车都不要了,估计也会完全放心地追击了……吧?
想到这里,柳放也算是彻底服气了,这个大个子,心眼还不少……如果真完全按照义的交代,不“诱敌效果”能不能这么好,不定还真会造成汜水青壮的损伤……现在这样最好,不过一里多地而已,汜水青壮无论如何也能在追兵临近之前逃进汜水关二里范围之内,最重要的,还出色完成了义的托付——诱敌!
不过,佩服归佩服,柳放佩服之余,也不免多问一句。
“曹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跑?”
原本十一辆大车,除了他们这一辆,剩下大车上的人,连带汜水青壮再带车把式,早就跑了……
就算他们所坐的这一辆大车之上,汜水青壮也都跑没影了,柳放开口,问水生,他们什么时候跑,眼看着追兵就要追上来了……
水生瞪了他一眼。
“诱敌,还差最后一步!
我得断后……”
着,从大车底板之中,竟然抽出来一柄长弓,双腿一别,一声大喝就把弓弦上好了。
随后才对柳放道:
“要跑你跑……不过,记得把这三位带上……”
柳放听了之后,转头一看大车之上,那三位偷偷藏在汜水县城的老头,早就被颠得口吐白沫双眼迷离了,如今倒在车板之上,随着大车的颠簸,三颗白发苍苍的脑袋,还在车板上一磕一蹦的呢……
柳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