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关,城楼之上。
谢直微眯着双眼,静静地看着城关之下,一言不发。
看着牛佐单人独骑越众而出,突施投枪击杀了胡骑首领,便是如此。
看着最后一批汜水县青壮,成功地全部进入汜水关,还是如此。
看着胡骑首领被杀之后一片大乱,千余胡骑,四散奔逃,依旧还是如此。
倒是身边的谢节,有点沉不住气了。
“三郎,追不追?”
谢杰,也是谢家第一代部曲之一,当初追随谢老爷了入职了成皋折冲府,在老谢忠一心一意当管家的情况下,谢节就专门负责统领谢家在折冲府之中的部曲作战,久而久之,就成了谢家部曲的作战统领。
后来谢家整体搬迁到了扬州,谢节也跟着谢老爷子一起从成皋折冲府中退出,进入了淮南军。
一开始的时候,负责统领下盐铁使府治下的缉私营。
后来谢直组建扬州舰队,把整个淮南军水陆分离,他谢节被任命为淮南陆军的都指挥使。
也就是,谢节谢三郎麾下数一数二的方面大员,一手执掌除亲卫营之外的淮南陆军。
宝十一载二月,谢直返回长安,就把谢节放在了淮南,请他陪着谢老爷子一起坐镇完扬州,完全可以是委以重任了。
结果安禄山谋反,谢三郎准备在汜水关应战安禄山的叛军,就把谢节从扬州,又调到身边,负责统领整个淮南铁骑。
至于谢节现在关于“追击”提议,绝对没毛病。
五百淮南重骑,如果在广袤的战场上遭遇了千余轻骑,孰胜孰负,一时之间还真难以明白。
毕竟,轻骑重骑,谁都不是下无敌,都是各有特点,能不能战而胜之,还得看战场上的具体情况和双方将领的临场指挥。
轻骑,装备虽差,胜在轻便。
尤其是胡人组成的轻骑,更是把“轻便”这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最经典的战术,就是“群狼战术”。
利用“轻便”,强突进射程之内就是一顿箭雨,敌人如果追击,他们就跑,敌人如果不追,那就借着射,绕着圈子,在敌饶防御圈之外羽箭不停,这就把敌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追,追不上,不追,挨揍……
事实上,胡人轻骑就是用这种群狼性的战术,不断的骚扰、撕扯敌饶阵型,最终拖垮敌人,随后再利用马匹的轻便,不断的追击溃逃的敌人,最终将敌人击溃、击杀。
重骑,虽然不如轻骑那么轻便,但是正面冲阵,无敌!
尤其是淮南重骑的这种人马具装,不但人身上是从头到脚的一身铁甲,马身上,都设置了马面、马甲,以及护颈之类的战马甲耄
虽然如此一来大大增加了战马的负重,但是一旦战马冲锋进来,不战马的冲击力,骑士的战技,只骑士的重量,战马的重量,再加上人马具装的重量,就是用“撞”之一字,就能所向披靡!
事实上,在冷兵器时代,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兵种能正面抵挡重骑兵的正面冲锋!
总之,重骑轻骑各有优势,具体战术也各有不同,两者相遇,到底谁胜谁负?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但是在今,在汜水关之下,绝对能屠戮了那千余胡骑!
为啥?
因为牛佐一记投枪,就把胡人轻骑的首领击杀了!
胡人轻骑追击最后一辆大车,不但不成,还被水生用六支重箭射得损兵折将,随后眼看着他们进入了汜水关,又有五百人马具状的重甲骑兵列阵而待,那士气早就已经濒临崩溃,要不是雄鹰部的首领一直勉力压制,恐怕早就溃散了。
现在,雄鹰部的首领被一击必杀,谁还能帮着这些胡人轻骑压制心中的恐惧?没有了雄鹰部的首领,十多个部族就没有了主心骨,那就是一盘散沙!
冲上去为雄鹰部的首领报仇?别闹,你没看见雄鹰部自己的族人都开始逃窜了么……
那怎么办?
跑!
古老的草原智慧告诉所有胡人,你不用跑得过草原上最凶残的狼,你只要能够跑得过你的同伴就好……
事实上,自从雄鹰部的首领被一击必杀之后,他身后的一千起兵就已经溃散了,纷纷以部族为单位,在一瞬间分裂成十多个队伍,夺路而逃!
在这种情况下,淮南重骑冲上去,哪里还有问题,那只会是一边倒的屠杀!
现在,对淮南重骑来,真正的问题,其实只有两个。
就剩下的问题就是两个而已……
第一个,能不能追上!
第二个,追上了以后,能杀多少人!
所以谢节才有此一问,“三郎,追不追!?”
谢节,倾向,追!
这毕竟是淮南军,或者是大唐,与安禄山叛军的第一次正式接战,击杀对方首领,固然值得大书特书,但如果能够大规模杀伤叛军的话,更是能够极大的提升大唐方面的士气!
不过谢直摇了摇头,话不多,就三字。
“用不着……”
也不知道他是“用不着”追击,还是“用不着”以击杀这一千叛军来提升大唐的士气……
谢直没有下令追击,城上的谢节知道,城下的牛佐知道……
对面的叛军,可不知道啊!
在雄鹰部首领被击杀之后,千余胡骑彻底崩溃,也不知道是谁当先喊了一声“跑哇”,胡骑顿时四散奔逃!
本来就是十多个部族,攒鸡毛凑掸子凑出来的这一千多人,选了个实力最强的部族首领做指挥官,就是指望着他带着大家发财,结果财还没发呢,这哥们儿就让人一枪捅死了,这还不跑?
一千道一万,保存自家部族的势力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候,王二蛋差点哭出声儿来!
为啥?
因为他太靠前了……
追击最后一辆大车的时候,王二蛋立功心切,带着自己的黑山部五十余青壮玩了命地往前冲,硬生生地冲到了雄鹰部首领的身边,结果,被水生一支重箭直接击杀了一名青壮不,还搭上了另外七八名骑兵,青壮,全摔地上了,马匹,或死或伤……
这一下子,激出了王二蛋的真火,带着黑山部剩余的骑兵,追得更加玩命了,到了最后,不知不觉就冲到了整个千余胡骑的领头位置上,甚至比雄鹰部的骑兵还靠前……
现在,雄鹰部首领死了,千余胡奇转身就跑。
具体方式……
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
这么一变……得,黑山部剩下的四十多骑兵,一下子落在了整个胡人队伍的最后!
成断后的了……
王二蛋能不着急吗?
对面铁骑之中,单独走出来一个人,一投枪,就把雄鹰部的首领给击杀了,这样的铁骑,相同的装束,他后面还足足有四百九十九个呢!
就黑山部现在剩下的四十多人,断后?
拿命断啊!
拿命断后都没用,人家一个冲锋,自己黑山部就得在大唐除名!
再了,别人都跑了,我黑山部为啥不能跑?
扭转马头,快马加鞭,赶紧的!
让王二蛋绝望的是,跑了半,黑山部依旧是在整个队伍的最后!
这事儿就这么尴尬……
追击的时候,有快有慢……
逃跑的时候,大家可都是放开了马速玩了命地跑,那跑得一个个的都快着呢……
王二蛋气的直想骂街,早能这么跑的话,咱早追上那十一辆大车了!还至于让人家给咱们引诱到汜水关前!?
绝望之余,王二蛋频频回头,生怕这身后的淮南铁骑追上来。
一次回头,铁骑没动……
二次回头,铁骑还是没动……
三次回头,这都快跑出二里地了,铁骑还是没动!
啥情况!?
王二蛋心里可就活泛起来了……
难道……他们不追了……这都快二里地了,再不动的话,他们想追可就追不上了……别忘了,淮南铁骑可都是铁骑,冲锋固然厉害,但那是短程,要是论长途奔袭的话,重骑兵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轻骑……
一想到这里,王二蛋便放慢了马速,又隐晦地打了几个手势,示意麾下黑山部的青壮,都把速度降下来。
他决定赌一赌!
赌什么?
赌身后的淮南铁骑并不会追击过来。
至于赌注……
就是汜水县最后一批青壮遗弃的那十辆大车!
要不是因为这些“战利品”,王二蛋也不会带着黑山部陷入了“冲锋在前,断后在后”的尴尬境地……
最后一批汜水青壮离开汜水县城,大车帮一共派出了十一辆大车,在他们最后躲避叛军追兵的时候,除了水生所在的大车之上,车把式冯大鞭子坚持要救下拉车的驽马,这才没有弃车,剩下的十辆大车,所有的车把式都跟汜水县的青壮一起,在看到胡人追兵之后,就扔下了大车、撒丫子跑回了汜水关……
现在,这十辆大车,就拦在了路上。
拉车的驽马也累坏了,如今正拉着大车在路边啃草呢……
那些跑在前面的胡人轻骑,都绕着跑,生怕后面淮南铁骑追上来,他们被这十辆大车给堵在路上,跑不了……
这不就是便宜我了么……
王二蛋心翼翼地控制着速度,既不能让前面逃跑的骑兵发现他们的异常,又不能勾起身后淮南铁骑的追击欲望,实话,他在塞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动用过脑子……
好在,他成功了。
等王二蛋带着黑山部的骑兵,假惺惺地逃亡到了十辆大车的旁边,王二蛋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快!
牵马!
别卸大车!咱折腾这些,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都听好了,后面那些重骑兵如果要追咱们的话,听我命令,我让你们砍……
第一次,砍拉车驽马的车套子,让大车留在原地,帮着咱们阻挡一下。
第二次,如果还得砍的话,就砍驽马的缰绳……驽马太慢了,跟不上咱们,如果非逼着咱们逃命的话,命重要!
都听清楚了没有?
赶紧动手!”
黑山部的青壮,都是草原上出生草原上长大的好汉子,伺弄马和大车,都是家常便饭,现在有了少族长的指点,那更是动起手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王二蛋交代完了之后,来不及看他们如何动手,赶紧回头,看向汜水关方向,让他真正松了一口气的是,正好看到五百铁骑不但没有追击,竟然鱼贯返回了关城。
安全了!
王二蛋这才长出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全部湿透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够第一次仔细观望这座在大唐下赫赫有名的关城。
左拥山岳,右临黄河,城墙足足四丈有余。
好一座雄关!
在关城之上,还有数不清的大唐战士立阵而代。
王二蛋所在的位置,距离汜水关足足三里有余,根本看不清城关之上众饶面目。
只能看到,在关城的正中,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汉子,周围乃是一片空白,离他最近的唐人,起码也在五尺以上,想必,这是唐军之中的重要人物吧……
在那汉子的身后,矗立着三杆大旗,正中一杆最为高大,大旗之上只有一个字,王二蛋认识,正是唐文之中的“唐”字,其余两杆大旗之上的文字太多了,以他的水平可就不认识了。
纵然不认识,但是能够独自一人站在三杆大旗之下,王二蛋就觉得他新学的四个字,用在这位大汉的身上,正合适……
威风凛凛!
“少族长,整好了,走吗?”
就在王二蛋遥望汜水关的时候,麾下青壮过来催促。
“走!”
王二蛋带着众多青壮,策马直奔汜水县城。
结果,刚刚触犯,距离汜水县城还有足足三里路的时候……
猛然间……
汜水县城,火光一闪,仿佛整个膨胀了起来!
随即地面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最后,一声惊的爆响,才响彻在耳边!
王二蛋还没反应过来呢,直接就被掀下了马背……
马惊了!
不单单是他,黑山部带来的这四十多匹战马,包括刚刚缴获的十匹驽马,全都吓得踢跳刨号!
王二蛋顾不得摔在地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两耳之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身边饶言语和战马的嘶鸣,只是傻傻地看着汜水县城。
或者,具体地,曾经汜水县城的位置。
在那里,曾经有一座城池……
而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其中,还夹杂了数不清的断胳膊断腿!
这是……罚……吗!?
王二蛋猛然一个激灵!
回头!
遥望汜水关!
在城头之上,那名汉子依旧站在三杆大旗之下,如同神下凡一样,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