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轻揉额角,裴皎然面上浮起倦怠。忽而伸手拥住了李休璟。
“清嘉?”李休璟垂首看着她问道。
“累。”裴皎然阖着眼,语调慵懒,“让我歇一会。”
话落李休璟颔首,抱起她径直往二楼的住所去。
屋内一片杂乱,各县的手实铺满了整个书案。不用想也知道,裴皎然昨夜根本就没好好休息,反倒是在核算手实。一通下来,最多也就睡了一个时辰。
“今夜总该好好休息了吧?”李休璟将她放下,敛衣坐在一旁的胡床上,“哪有你这般拼命的。”
似是觉得李休璟声音烦人,裴皎然翻了个身。顺手扯下帘幔,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清嘉。”
声音落下,帘幔微动。一枕头被丢了出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身上。
弯腰拾起地上的枕头,李休璟叹了口气。将其搁在一旁,又灭了屋内烛火,缓步出了门。
天光突破窗纱落在身上,裴皎然掀眼起身。换上正四品的深绯襕袍,看了看腰间的银鱼袋,推门而出。
屋外贺谅已经在外候着,目光中隐有期盼。
捕捉到贺谅眼中的期许,裴皎然递了个锦囊给他,“最近几日怕是要委屈你们了,得在粥棚附近盯着。这锦囊三日后你再打开。还有想用什么手段都行,不必顾忌。”
“喏!”贺谅朗声道。
裴皎然颔首,望向楼下。此时武绫迦和周蔓草已经在用朝食,而李休璟则仰首与她相视。迎上他的目光,她微微一笑。
四人用过朝食,便上马奔向县廨。
县廨大门洞开,一众同州镇兵持槊握刀站于门口,各个一脸肃色。
目光从众军士身上掠过,裴皎然翻身下马。左手高捧制书,大步入内。从她跨入县廨大门开始,通报的信令便逐渐传了下去。
堂内的权德晦、各县县令以及吏佐纷纷移目望向门口。
“裴侍郎、李将军。”权德晦见她们一行入内率先唤道。
互相见过礼,众人依品级坐下。虽然李休璟和权德晦皆是从三品,但是她皇命在身。即使是正四品下,也可居于上首。
“既然诸位都在,那便开始吧。”裴皎然含笑望向权德晦,“昨夜让权刺史想的事,想得如何了?”
“某深思熟虑,觉得还是得按裴侍郎您说的办。”权德晦沉声道。
听着权德晦的话,裴皎然挑唇,“如此便好。我已经着令神策军以州府的名义,向同州士绅借粮,以济灾民。权刺史以为如何?”
“这……”权德晦的话悉数抵在了喉间。
显然她的所为,令他意外。
未等权德晦开口,裴皎然喟叹一声,“并非我有意如此。只是大灾当前,事从权宜,向当地士绅借粮是上佳之选。”
“可要是士绅不肯借粮怎么办?”白水县令问道。
“我听闻同州士绅素来乐善好施,想来一定能够体谅朝廷的难处。慷慨解囊,赈济灾民于他们而言,哪有坏处?”裴皎然挑了挑眉。
在场诸人面色皆是一变。乐善好施?那些个士绅要是善类,又岂会趁乱哄抬粮价,甚至逼百姓卖田换粮。
权德晦沉首不语。他实在想不到裴皎然派人去做了什么,但他也不信她的主意,真能从那些士绅手里拿到粮食。
“今年已经过大半,偏不巧遇上水患。诸位今年的考课结果如果,还是得看这次赈灾的效果。”裴皎然声音温和,目含锐意,“权刺史之前写的奏抄如何我不管。今日起,赈灾粮的拨给都需要按照我核实的名录来,且每一斗都要如实如数的记载。若有错漏一斗者,按失职罪论处。”
“侍郎说得轻巧。您不知道,那些流民饿了好些天,已经变得十分跋扈。有些人不仅冒名顶替,甚至还组织人哄抢。这局面一旦没控制好,而粟米哗啦啦地流下去,却听不见一个响。届时士绅们家中没了余粮,百姓们还挨着饿又该怎么办?”夏阳县令脸露为难道。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
“这大雨之后,各县难道不需要重修工事么?”武绫迦看了眼裴皎然,见她颔首,继续说道:“既然有工事,就得要人力。与其绞尽脑汁地征民,为何不以工代赈?如此岂不是两难自解。”
武绫迦的声音虽然轻柔,却极具力量。众人纷纷寻声望过去,奉先县令率先道:“娘子请说。”
“既然诸位觉得百姓难驯,而朝廷无偿赈济会有人作乱。那么不如换个法子?”武绫迦一笑,语调如春风,“我翻过同州的舆图,同州工事甚多。如今连日大雨,想来被冲垮的桥梁河堤也不在少数。与其让官建兵修缮本州工事,不如雇佣百姓和他们一道,以力役藉庸。这些既省了物力人力,又能让百姓安顿下来。来年同州赋税亦能照旧。”
夏阳县令率先鼓掌附和起来。惹得权德晦瞪他一眼,见此他连忙收声,垂首不敢再言。
余光窥见权德晦欲开口,裴皎然瞬时接过武绫迦的话茬,将以工代赈的具体实施细节说了下去。
虽然从晏子推行救灾的以工代赈后,各朝面临以灾患时都会以工代赈,但是每个朝廷所历灾荒程度不同,以工代赈的方案自然也不一样。所以前代的方案,只有参考价值,并无施行意义。
至于此前州府写好的灾情奏抄,她压根就没翻开过。反倒是根据她掌握的各县手实,在物价上要求诸县必须严控,另外坚决遏制当地士绅借机吞并灾民土地。
但凡查到有吞并灾民土地的士绅,按罪论处。
显然是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轻易善了。
听着她的话,权德晦皱眉。
裴皎然讲得细,众人也愿意聚精会神地听着。
饮了口茶,裴皎然望向众人。她知道他们虽然都在听,但是未必愿意去做。毕竟得罪当地的士绅,与他们的仕途无益。
所以嘛有些事情,还是得由她来做这个牵头人。
“大灾之后易生疫情。我入同州境内后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尸殍横于路边。”裴皎然看了眼众人,悠悠道:“诸位必须安排人去掩埋路边无主的尸骨,以免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