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朔战事的确不算好。李休璟率领神策暂时屯兵在邢州和周、王二人的合军,形成三方呼应之势,共同防御田旻的反攻。神策军分队驻扎在各个险要处,比起饱受战火侵扰的临洺来说,邢州勉强算得物资丰厚,尚且可以自给自足。
而山南节度使已被蔡希烈所灭,襄阳河道漕运已经畅通,只剩下涡口那边仍处于被堵截的状态。江淮还是有一半赋税和粮食无法运抵长安。此外蔡希烈自从占据襄阳后,迟迟未有动静,也令人生疑。
李休璟借着机会彻底摸清了朝廷几路大军间的关系和实力。他的供给不仅是最丰厚,也是唯一最充足的一个。长时间的作战应当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倘若有人觊觎,或者长安那边不给力的话,还是会让他陷入困境。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和周燧交结,毕竟他和独孤博、王抱祯他们都不算熟悉,用周燧的势,尽力将神策摆在一个不可缺的位置上。
同样他也留心长安的局势变化。各种各样的信息通过驿使的手留到了邢州城。其中最为瞩目的就是同州女士子被乡绅所害,同州刺史裴皎然亲自驾车为其送灵。如今世道允许女子入仕为官,世人对于女士子的推崇也较之前更甚。尤其是世家大族,更是巴不得自家能多些人出入朝堂。这件事一发生,立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为魏娘子发声的也越来越多,甚至不乏高门贵女。
紧接着入眼的就是御史元彦冲,在金吾卫陆徵的陪同下一块前往同州调查此事。同样写在邸报里的还有,陛下重新启用武昌黎为太子少师一事。李休璟寡着一张脸读完了邸报上的内容,他实在想不明白陆徵突然跑去同州干什么。一个金吾卫的将军,居然要亲自护送一御史。
果然自己当日就应该让人盯着陆徵。也好过他现在有机会去寻裴皎然。
不过么好在对于裴皎然而言,陆徵没有多少利用价值。金吾卫所能提供的利益,也远不如神策。这也是他占尽优势的原因。
思忖一会,李休璟的目光落在了第二条消息上。比起陆徵去同州一事,这件事更令他警惕,也让他更担心裴皎然。曾经的座主武昌黎回归中枢。即使只是虚衔,也足以将裴皎然背师一事再次引出来,世人的舆论也会再次落到她身上。如今她又在同州,而他在外,无法在朝中给予她政治支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舆论围困,陷入绝境。
这件事到底是谁的手笔,他暂时推断不出来。但是他知道,这是有人要彻底把裴皎然提出长安的政治牌桌,不然她再搅弄风云。而长安牌桌上的人,都对此事颇为默契。
敛眸叹了口气,李休璟想到了裴皎然此前写的那份均田状上。直觉告诉他,这次之所以会如此,多少和这份均田状脱不了干系。她的均田制是对世族豪强的威压,如同聚于长安上空的乌云,大雨随时骤降。每个人都担心自己会被均田制侵吞利益,所以这次才会暗中联合在一起。
李休璟想了想,提笔给裴皎然写信。又给自家阿耶写了封信。
他只能借助家中力量了。毕竟他亦无法预料同州舆情,在裴皎然促使下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同州州廨内,裴皎然看着从外疾步而来的元彦冲,挥挥手示意僚佐退下。僚佐离开时刚好和元彦冲擦肩而过,二人衣袂相交。
看着元彦冲在她下首坐下,裴皎然弯了弯唇,示意庶仆奉茶。元彦冲已经在同州待了五日,这五日里他都奔波在冯诩县廨和同州州廨内。他着手调查魏娘子的死因,这几日也不乏有同州的学子自发的当街拦他,请他还魏娘子一个公道。
对士子所请,元彦冲一一应下。以至于在对乡绅为首的罪者,在审问上也毫不留情。
“元御史,你审的如何了?”裴皎然沉声问了句。
闻问元彦冲蹙眉,抬头略有所思地睇向裴皎然,“为何要把这件事捅到长安?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吧?”
“朝廷政令为乡绅所阻,总该让陛下知晓魏娘子是因何而死。”裴皎然叹了口气,“更何况那乡绅,还和张巨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非我一人所能应对。”
元彦冲一听这样的话,瞬时皱眉。他在同州待了几日,所闻皆对魏娘子的赞誉极高。而他本人虽然不是出身寒门,但是早已没落。对魏娘子的同情,也和对乡绅豪强憎恶有关。他这次私下也奉了王玙的命令来,要让同州陷入风波中。
且先不论这件事结果到底如何。但是很显然有人不想善了,甚至还想闹大。最好能够将裴皎然赶出中枢。
河朔战事不知何时才能平息,左藏之财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要在同州掀起腥风血雨,让裴皎然成为众矢之的的存在。这场来自同州的舆情,或许终将化为导火索,挑起中枢与士绅豪强间的对立。本就处在内忧外患下的朝廷,注定会被一场场风波吞噬殆尽。
“裴刺史。”元彦冲深吸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这件事要是止在姧字上。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你可以继续留在中枢。”
平心而论,自从裴皎然接管户部以后。左藏的确宽裕不少,所以他并不希望偶裴皎然离开。
双眸勾动,裴皎然微笑,“魏娘子是因为维护中枢政令,而被奸人所杀,并非单纯的见色起意。元御史身为御史,如何能容下此等行径呢?”
抬首看向窗边斜晖,裴皎然冷哂。她知道她推行的政令必然会遭到很多不满,也知道魏娘子的死其实与其无关。但是单单只是一个因色而奸杀,在这个世道上很难激起太大的浪花来。所以她才要将魏娘子的死和朝廷新令绑在一块,唯有如此才会让人重视,让感同身受者的身份也越高。
“裴皎然,可你这样做的话。无异于引火自焚,你不知道中枢有多少人盯着你。”元彦冲语气不善,“你这次的政令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你要是不提此事,兴许还能保住前程。”
闻言裴皎然颔首,“吾之道,皆在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