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在半夜醒了一回。准确的说,是因为被一个大火炉子抱在怀里,热醒的。抬头看了眼李休璟,裴皎然往后退去。倏忽对方的腿就架到了她身上,把她往怀里带。
头顶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她整个人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随时都可以感受到他稳健有力的心跳。拿不准他到底是在装睡,还是在睡梦中。裴皎然小范围的挪动了些许位置,把自己和对方火热的身躯分开些距离。然对方的腿依然肆无忌惮地架在她身上。
睁着眼打量李休璟敞露的胸膛,裴皎然微喟。等明天天亮,她得让这人搬出去。这么热的天,谁能允许身旁躺个大火炉。热煞人。
不过么眼下睡不着,倒是能思考些事。她现在脑子清醒得很,很利于她思考。眼下玄净在她手中。用此人弘法祸众的名义,来给其定罪,有助于她在江南裁撤佛寺上打开局面。
只是这些年佛教对江南淫祀,也起到一定限制作用。若真一杆子打死,各处淫祀也没了限制他们的力量,也是个麻烦事。同样任由佛寺继续发展,帝国这艘巨船会被蚕食殆尽。
果真,有些事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到处都有可能存在阻力。
裴皎然想了一会,往李休璟怀里靠去。阖上了眼。人还是得知变通。
二人皆比平日晚起一个时辰。不过好在裴皎然素来不喜人打扰,是以没人发现李休璟在她屋里的事。
望着帷帐内的一片狼藉,裴皎然揉额。她昨晚一定是鬼迷心窍,才会答应李休璟各种无理取闹的要求。
先一步起来的李休璟,回身见裴皎然还坐在榻上。折回榻边,系好纱帐,道:“去洗漱吧。我来处理。”
掀眼睇向他,裴皎然下了榻,去净房里洗漱。随意绾了个单螺髻,穿着里衣就在桌案边坐下。等她抬头时见李休璟还站在榻边,不由觉得好笑。遂起身到门口唤人送来饭食。
和饭食一块送来的还有一只信鸽。看着信鸽腿上的竹筒,裴皎然抓起信鸽,从竹筒中取了信,展信阅览。
信是太子寄来的。催问她,何时才能在江南动手。
太子的着急,她并不意外。毕竟太子是最希望能够限佛寺的,哪怕他的母亲供养在大慈恩寺。这些都比不上佛寺日益侵吞百姓土地的罪行。他有心创辉煌盛世,怎能纵容佛寺猖獗行径。
似乎是对面前的狼藉束手无策,李休璟发出一声长叹。
“先吃饭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裴皎然道。
闻言李休璟道:“哪?”
“哦没事,等下换床新被褥便好。”裴皎然唇角微勾,“谁让李将军中看却……”
话止在恰到好处的时候。
转头瞪了眼裴皎然,李休璟的脸羞成了猪肝色。沉着脸在她对面坐下,余光一扫。瞥见了案上的纸条。
“出了什么事?”
“太子送来的,问我布置的如何。”裴皎然唇际呷笑,递了纸条给李休璟,“你知道的太子比我更在意裁撤佛寺。”
“眼下玄净被擒。他有在桓锜府中供奉的嫌疑,以此为名裁撤佛寺,倒是个好借口。”
闻言裴皎然没接话。玄净虽然有享受过桓锜供奉的嫌疑,但是其本人还是大德高僧。如果不能让他合理的背上罪名,那么以贾公闾的头脑,必然能窥见拿此事做文章的方法。
她必须要玄净主动认罪。她也好因此做出相应布置来。
不过么,她是不是也该去玄净修行的禅智寺拜访一下。
昨日匆匆抓了玄净,同时直接将其打入州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夜长梦多。眼下一宿过去,也没人来为玄净喊冤。足见其传法的能力,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强。
既然百姓们也没因为玄净的诵法,而改变对朝廷的看法。那么她也可以松口气,把棋局再扩大一点。
如此一来,江南佛寺的局面即将打开。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前提是要玄净主动认罪,而不是我们逼他认罪。”裴皎然以勺子搅弄着粥,语调漫不经心,“而且玄净就算是也不能让他是因为卫道护法而死。若是如此的话,裁撤佛寺只会更难。”
李休璟觑着裴皎然的侧脸,“天下佛寺广厦千万,多半也会想法子营救玄净。这样下来百姓也会被煽动。”
裴皎然颔首明白。佛寺之所以能够传承到现在,是因为其信众多。信众一多,背后的力量也就不一样。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一旦让宗教力量支配国家政治,都是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比如格外崇佛的萧菩萨,就是个很好都例子。
虽然佛教没完全支萧梁,但是萧菩萨身为一国之君,却屡次皈依。每次都需要大臣花大量钱财赎回,消耗了整个萧梁大半元气。也难怪会被侯景饿死台城。而那些支持灭佛的帝王在死后无一例外,被狂热的佛教徒诋毁。
“唉,没一件事是容易的。我似乎揽得都是不好的差事。”裴皎然感慨着,往碗中捻了茄鲞,“开河得盯着,裁撤佛寺也得,想法子兵不血刃的完成。哦还有淫祀上,也得想想办法。”
见裴皎然碗中空空如也,李休璟夹了块蟹壳黄给她。接了方才的话继续道:“佛教和淫祀都猖獗,这些年朝廷又有各种苛捐杂落在江淮。地方一哭穷,朝廷就得让步。这样的弊政恶果循环下去,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弊政恶果一日不除,只会无限循环。最终衍生出什么局面,无人知晓。
虽然此时江南看似乖觉,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这些节度使是省油的灯。朝廷赋税要仰仗他们,自然也对他们多了几分纵容。她出发前也算过,江南佛寺手中土地大概有多少。这些田一旦归还于民,朝廷的税是上来了,同样也意味着地方得到的税少了。同时又容易引发新的利益争夺。
人口、土地、赋税这些都是国家发展的基石。实行土断的东晋,便是鲜活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