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背着裴皎然回到务本坊的宅子,李休璟刚把人放下。素来有眼力劲的周蔓草看了眼二人,又看向站在房门口的碧扉,连哄带骗地把人骗去了隔壁院落的屋子。
在门口看着碧扉和周蔓草离开,李休璟面露笑意。他忽然理解当初为什么裴皎然会愿意出手救下周蔓草,聪明果断且敢爱敢恨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周蔓草这般好的娘子,元彦冲居然还不喜欢。多少有些不识好歹。”李休璟进了屋,“要不然我去和他说道说道。”
裴皎然正在对镜卸钗环,卷材纹金钗下坠着的流苏,轻轻摇曳着。
“他是元魏遗族,台阁要臣。蔓草虽然已经脱了籍,但她跟着我,元家未必瞧得上她。郎君不要以己度人。”屈指拨弄着流苏,裴皎然声音淡淡,“更何况周蔓草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何必理会他。而且我倒觉得是他配不上。”
李休璟倚着妆台坐下,垂首凝视着裴皎然还未来得及拆散的墨发。顺手拿起她刚才搁下的发钗,在手中把玩,“怎么会配不上?两人若是情投意合,何不如成全他们。还是说你另有打算。”
闻言裴皎然一哂,劈手夺了李休璟手中发钗,以头端抵在他唇上,“元彦冲太蠢。蔓草这般冰雪聪明和这么个蠢物在一块,岂不是暴殄天物。再说了婚嫁一事,全由各人,旁人不该横加干涉。”
冰凉的簪子和温热的唇瓣相触。李休璟弯了弯唇。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有其他打算。”李休璟笑道。
“她是有本事的,我很欣赏她。”裴皎然眼帘微垂,“无论碧扉还是蔓草,我都没把她们当做寻常婢女看。她们都有自己的本事。我从来不觉得世间女子,只有嫁为人妇一条出路。”
自觉抵在唇上的发钗用上了力道,李休璟亦听出了裴皎然弦外之音。他抬首颇为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人。尽管她表达的观念,让自己感到不安。
“我明白。”
笑睨了眼李休璟,裴皎然撤了发钗搁回妆匣中。解下头发,以白玉梳轻轻梳过,“你就不好奇,是谁去贾府拜访么?”
注意力移到妆盒那堆琳琅满目的珠玉发钗中,李休璟轻轻拨弄着。金玉碰撞时的叮当声萦绕在耳际,他从中挑了个刻着牡丹的小金梳出来。轻轻从她发间梳过。
“是谁?”
“车壁上沾着龙涎香,车夫白面无须。”裴皎然屈指轻叩案几,“来的多半是张让。”
“这个时候他跑来做什么?”
“今早政事堂议会的时候。我提了薛氏来寻我帮忙救李润的事情。”眼中露了几分玩味,裴皎然道:“我猜贾公闾觉着这里面有张让从中授意,所以才会特意请他来一趟。”
李休璟闻言蹙眉,“政事堂的意思是?”
“还能怎么办。御史狱能让里面的消息走漏出去,那是他们失职。尚书都省要是不追查下去,陛下那边怎么交代?”裴皎然哂道。
她之所以在政事堂的议会上挑出此事,也是想借着尚书都省的手,去御史狱里把水搅浑一些。她也好借着这个机会,把幕后主使者揪出来。
“你觉得会是贾张二人么?”
“不会。”裴皎然摇摇头,“贾公闾要想对付我,何必用这种伎俩。让李润反咬我一口,岂不是更好?反正我这一路,得罪过不少人。兴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自寻死路。”
她话中傲气十足,让人忍不住侧目而视。
“祖母已经发了话,李家其他人也不会再去管薛氏的事。你怎么样都行。”李休璟望着裴皎然,“万一李润真吐出什么来,也无妨。”
唇梢勾起一抹笑意,裴皎然道:“元彦冲今日来找了我,问我为何要提此事。我说御史狱的消息能走漏出去,不仔细查查。他要如何自处?所以我想约莫今晚御史狱就会用刑。”
刑狱里那些刑具又不是摆设。虽说不允许严刑逼供,但这规矩也并非一定要全遵守。全然看监临者,打算查到何种程度。
“御史狱用点手段也好。尽快把这件事做个了结,对所有人都好。”李休璟拂去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只是嘉嘉,你确定这件事对你不会有影响么?”
“要有影响,那也是牌局上的一种玩法罢了。再者我对樗蒲一事全然不知晓,李润顶多攀咬我索贿。可我索贿的那份东西,远比他本身更有价值。”裴皎然垂眼,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一个通事舍人别说是在她眼前,在其他人眼前更是个小官。若非他身涉在宫中赌樗蒲一案,即便入了御史狱也无人在意。
听着裴皎然的话,李休璟一喟。顺势牵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要不然我去给你求个官运亨通符。好祝你一路青云直上。”李休璟温声道。
说这话时,李休璟眼中满是笑意。落在身上犹如春风满怀,叫人浑身暖洋洋的。
“人力尚不能如此,何况天力乎?”裴皎然眉梢挑起,语调慵懒,“郎君还不如祈求我平安顺遂,与你笙磬同音。”
听着笙磬同音四字,李休璟眯眸。将她拽入自己怀中,手钳在她腰上。
“能和你笙磬同音,同游柱宇的只是我对不对?”李休璟垂首凝视着他。
衣裳被捻得皱皱巴巴。他目光如刃,似乎是要撕开怀中人狡猾的外皮。濡湿的吻沿着眉心,一路游曳到唇瓣。所过之处,一寸寸灼烧起来。
然目之所及依旧是遇雪清,经霜艳的冷艳千色。一双桃花眼中盛满讥诮和一丝暗藏在深处的满足感。
轻哂一声,李休璟捕捉到那丝餮足感。将人从妆台前捞了起来,轻轻安置在一侧的软榻上。
她是狡猾的狐狸不假,而他自当是最优秀的猎手。他要抓住她,去窥视她神思摇荡的模样。
坦诚相待下,狐狸狡诈的目光也化作了欲念万象。二人互相撕咬着,发间滴下的汗水在沟壑中汇聚,化作一汪清流,载着二人坠向更深处。呼吸纠缠交融,在晃动的光影中完成了最终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