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雪惊变(2)
作者:王钊耕   西别东川录最新章节     
    剧变陡生!
    前一刻还在与师父大行仁义之道,浪迹天涯,未曾想转瞬之间便天人永隔。
    正信自小便是孤儿,只有师傅王徐风相伴,此时挚爱亲人撒手人寰,一时间没了方寸。
    静静抱着王徐风尸身,正信只觉这风雪越刮越大,身上寒气渐浓,定睛再看,四下已无活口,登时心如死灰,不知如何是好。
    ‘想我一人孤苦伶仃,怕是也挨不到那劳什子歧山啦。。师父待我如己出,我先把他安葬为好。’正信环顾四周,找来木棍枯枝,草草搭了个窝棚,暂避风雪。
    正自整理师傅遗物,却摸到那冰冷尸身腰间有个小布口袋,正信掏出一看,那口袋之中放着一本小册子,这册子有些老旧,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丹织金鉴。’
    那北府人方才说的医书,竟真的在师傅身上吗?正信惊讶之余,打开那医书翻看,只觉内容晦涩难懂,根本看不出个门道,只得放入怀中。转身将王徐风遗体拖到那窝棚中,等风雪平息再挖坑埋了。
    这一番变故,连连受惊,此时陪着师傅尸身躺在稍有暖意的窝棚中,正信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这地方尸横遍野,司徒追,你确定那道士跑到这了?”
    一阵人马嘈杂将正信惊醒,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小窝棚便让人整个掀了起来。
    “禀峰主,这老道士确是王徐风不假,只是。。。。”一男声道。
    “难不成,死了?”另一低沉男声答。
    “回峰主,属下用硬栾蛊试了试,这王徐风竟是死于自家的逍遥叹。”
    见这两男容色,衣着华丽,眉目粗犷深沉,不似北府人打扮,正信心下稍安道:“我师父已经仙逝,与这北府追兵同归于尽了。你们要是也想讨要什么医书,大可放弃,师父一死,这天下恐怕没人知道那劳什子医书的下落了。”正信边说边站起身。
    “你是他徒弟?”为首男子问道。
    “师父自幼收留我,向我传授医道。”正信察言观色,此行人虽不像北府军彪悍凶猛,但总觉得怪怪的。
    “司徒追,把这道士带走,王徐风的尸体检查一番,如若无恙,就地烧了。”为首男子言毕,那司徒追信步走来:“小兄弟,得罪啦,还望配合一二,与我们走一趟。”
    师傅还没安葬,又来了一票人要带走自己,正信心中慌张,忙道:“各位大哥,各位叔叔,在下只是跟着师傅学医,便是这医也没能学好几成,如今我师傅已经不在,各位抓我毫无意义,我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边说着,作势便往后退,手心也紧张得出了汗。
    “少废话!”哪知那司徒追突然暴起,伸手便抓,这一抓看似随意,实则暗含擒拿之术的精要,左右逢源,避无可避。
    正信不会武功,眼见对方伸手拿来,只得两眼一闭,心道:‘罢了罢了,早知道便学些拳脚功夫,现在被人这般鱼肉,真是自作孽。。。。’
    突然间,只听远处一声口哨,一骑快马狂奔而至,马上一精瘦汉子。行至为首男子处,飞身下马道:“峰主,三里开外,北府军百余骑!”此人言辞简洁干脆,为首男子眉头微皱:“北府的军队当真如附骨之蛆,这么快就补上人来了?”
    “司徒追,你带这小道士先走一步,区区百余骑,我们随后就到。”为首男子说罢,呼喝身边数十名白衣骑士,准备掉头迎敌。
    “属下听令!”司徒追将正信反绑置于马上,却并未上马。
    只见那被唤作峰主的男子兀自全神贯注,调动属下结阵迎敌。浑不知背后一条人影迅速靠近,暴起一脚直奔那峰主后心命门,正是那司徒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人哪料得手下发难,此时毫无防备,这一脚正中后心,人如断线之鸢飞出一丈有余,倒地不起。
    其余手下见首领突然被袭,顿时慌乱:“司徒追!你这是什么意思,反了么?!”
    “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王徐风已死,这小道士现在值黄金万两。你们愿意守着歧山一辈子,老子可不乐意!现在陈回着了老子的道,就凭你们几个,挡得住我?”
    我字一出,司徒追足下一紧,踏雪而出,自袖间抖出两把精钢长刺,左右开弓。
    血花夹杂着风雪飘飞,不消多时,几个白衣骑士尽毙于司徒追一双刺下!
    正信自幼跟着王徐风四方行医,哪见过这等修罗场,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司徒追甩了甩双刺上的血迹,还刺入袖,回过头向正信这边走过来。
    正信双目紧闭,心中想到:“这司徒追杀人不眨眼,被他抓住岂不是要受尽酷刑,完了完了,师傅,你可别怪徒儿,真要糟了酷刑,那书我也只能交出去了。。”
    哪知闭目甚久,却并未听见脚步声,正信正觉奇怪,睁眼一看,却见司徒追呆立原地未动半步,远处立着一人,正与之对视。
    正信揉揉眼睛,努力透过风雪张望,只见远处立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司徒追一记重手偷袭的陈回!
    “你这孽障,我真是瞎了眼,竟没看出你这污浊凡念。今日老夫但凡有一口气,你也休想带这孩子离开半步!”这陈回身负重伤,站在那犹自勉力,自怀中抽出一柄黑金判官笔,双臂下垂,便似气绝一般。
    “哼,老家伙,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黑金笔厉害,还是我的双刺棋高!”司徒追说罢奋起双刺,抢身便上,连带起一片积雪飘飞,迫近陈回身前,突然左脚一撵,拧转腰身,双刺分刺陈回双目和胸口。
    陈回却并不躲避,侧身轻轻一笔,直点司徒追眉间!未曾想陈回竟然全无防备,竟使些搏命的打法,司徒追刹时双腿歇力,就地躺在了地上,堪堪躲过陈回那搏命一笔。未及挺身站起,那笔峰竖立径直落下,司徒追不敢怠慢,顾不得颜面,就地一滚,再次躲过。
    “陈回,你定要与我以命相搏了?”司徒追一席白色夜行服这一滚过后沾满雪水泥浆,甚是狼狈。
    “是谁主使你的?”一番交手,身负重伤的陈回尽显油尽灯枯之势,此时强打精神,颤抖着问道。
    “少和老子磨嘴皮,伤人伤痛处,杀人井下时,别想缓气!”司徒追只想尽快毙了眼前之人,好带着正信去领赏,哪容对方发话,操起双刺起身就是三刺。只见陈回这次并不用搏命之法,左手由拳变抓,格挡来势,右手黑金笔却是似动非动,伺机攻敌。
    司徒追三刺未中,心中杀意更浓,索性用出看家本领,意图一击毙命。上身扭转,下盘随之一蹲,刹那间又是三刺!
    此招雷霆之势,陈回败亡之躯哪里躲得?拧身抽挪之际,只听噗噗噗三声,二人贴身而立,再不动弹!却见陈回左臂横于胸前,已被一刺贯穿,另有一刺扎在左肩之上。
    “老子卧薪尝胆这么长时间,你以为我真是本事不如你?这一招击心,就是为你所练,今日初试,没想到就要一刺毙了你!”司徒追手握双刺,此番虽未能击中敌人要害,却也在敌人身上开了两个洞,毙命是迟早的事。
    眼见对头面色灰败,司徒追不由得心中狂喜,手中刺缓缓拧转,引得陈回伤口处鲜血喷涌而出。
    “好恶徒,咳。。咳。。”陈回连遭重创,此时声音委顿,眼见便要败亡。
    ‘完了完了。。这叫陈回的死定了。’正信看在眼中,惊恐万分,这搏命战斗看得人心惊肉跳。
    却听风雪中一声惨叫,正信从思绪中拉回,定睛一看,只见陈回奋起判官笔反手一刺,直奔司徒追后心!
    二人近在咫尺,司徒追只道是对方遭此重创,再难反抗,哪知稍一分神,便被陈回奋起余力,用那判官笔自背后贯穿了心脏,连带扎进了自己的右肩。转瞬之间,这生死搏杀的二人竟被钉在了一起!
    司徒追没曾想这濒死之人竟然还有透体之力,此时要害被贯穿,口中血水涌动,眼中带着无穷惊讶,当下断了气。
    陈回屡遭重创,此时一举毙了强敌,再也没有力气,与司徒追的亡躯一道倒地不起。
    如此恶斗,转瞬间便决出了胜负,此间风雪再起,越刮越大。四下除了那马背上的年轻道士,已再无活口。
    正信用力一挣,从马背上坠了下来。奈何手脚被绑,行动不便,只好爬到最近的尸体旁边,用兵刃割开了绳子。
    ‘不知那两人是不是死了?这个叫陈回的虽然不知道是敌是友,但是以命相护应该不是害我的坏人。把他埋了吧。’想到这,正信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陈回二人旁边,掰开司徒追紧握兵刃的手指,想将尸体推开。
    却闻马蹄声声,远处一道雪尘飞扬,正往这边飞速靠近。
    ‘坏了,刚才的追兵到了!这可如何是好!’眼见不远处隐约出现了骑兵轮廓,正信登时满头冒汗。‘来不及跑了,引走追兵,就地藏起来!’
    正信顾不得害怕,捡起地上散落的钢刀,随手轻刺了周围无主骏马。马儿吃痛,掉头就跑,乱作一团。
    刺跑马儿,正信一头栽在司徒追的尸体上,把地上的血迹滚了一身,再把司徒追翻了过来,压在自己和陈回的身上。
    刚刚藏好,北府追兵便拍马赶到,正信惊得心脏猛跳,闭着眼,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一名追兵道:“他奶奶的,这歧山乱贼手段不少,不能让兄弟们白白折损,给我追!”言毕拍马便追,一行骑士说话间跑得远了。
    又过了半柱香,待得四下彻底安静下来,正信轻轻睁开眼睛四下查看,见那队追兵已然没了踪迹,当即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起身查看陈回伤势。
    只见陈回满身鲜血,肩头臂膀伤口血流如注,流出的热血被这冰天雪地一番吹拂,已然变凉,隐隐有冻结的迹象。
    正信颤颤巍巍探出手指试了试陈回气息,但觉一股温热正自进出。
    ‘还没死?!’正信欣喜万分,连忙跑回破窝棚里拿来了药袋子,翻找出一个破布囊,拿出一颗发青的小药丸塞进了陈回口中,捧起一捧雪水将那药丸送服。
    正信虽自幼跟随王徐风学医,但天性贪玩,只学了个半瓶子咣当。每每贪玩偷跑出去惹了事,难免惹得一身皮肉伤。惹了事,又怕师傅责难,正信只得次次自己诊治,日子久了,竟成了这外伤的行家。
    如今陈回身上这些伤,对正信来说最是擅长,三下五除二将那些伤口包扎好,将其拖到了被掀翻的窝棚处,将窝棚重新搭好。
    此时风雪渐缓,正信升起篝火,望着窝棚里死去的师傅,生死未明的陈回,心中百感交集:‘老天爷保佑,让这陈回活过来,否则这歧山恐怕是到不得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风雪平息,四下一片银白。正信揉了揉眼睛,见那陈回已经醒转,正靠在王徐风的遗体上看着自己。
    “你,救了我?”一晚时间,陈回竟然醒了过来。
    “是。。我看你和那恶人同归于尽,本想把你埋了,见你还有一丝气,就。。。。”
    “好小子,久闻王徐风医术惊人,没想到他徒弟手段也是高明得紧。”陈回失血过多,此时说话有气无力。
    “我只是给你服了师傅调配的息湍散,给你包扎了一下伤口罢了。我的医术可远远比不上师傅。。你能恢复意识,还是师傅的药厉害才是。”正信一边回答,一边重新在篝火堆上点火,对这眼前之人,当下还并不好过于轻信。
    ‘我且先和他聊两句,话锋不对大不了迷倒他带上师傅的遗体跑路!’想到这,正信悄悄掏出身上带着的迷药,挤出个笑容道:“陈大叔,不知道您是从哪来,要抓我到哪去?你我萍水相逢,我为你治了伤,换好药,要是没什么事,咱们还是各奔东西吧,吾师遗体下葬为大。”
    “你应当也看到了,那司徒追突然发难,便是老夫也没能想到,此番着了道,也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不过你我之间恐怕有些误会,还请小道长给在下一个机会,解释一二。”
    见陈回一脸和气,正信也不好多言,静静坐在一旁听着。
    “你师傅生前,可曾和你提起过,歧山五帝峰?”
    “提起过,师傅去世前让我去岐山找什么。。。婆娘。。”正信化开雪水,用锅子热了,给陈回递了一碗。
    “长话短说,吾乃歧山五峰峰主之一,不落空书陈回。奉命前来寻找王徐风,你师傅口中的婆娘,正是歧山五帝峰峰主,蜂须行云,聂端。”
    ‘这陈回竟是师傅说的歧山人?难道真是老天有眼,我救对人了?’正信心中打鼓,将信将疑。
    见这年轻道士不太相信,陈回又道:“这些北府兵,寻的应是一本名为丹织金鉴的医书,这医书分为上下两册,其中记载着重要的方子,你可知道?”
    “医书吗?”正信故作镇定,心中还是不敢妄下断论,想了想又道:“师傅生前却是写了几本医书,只是我那时贪玩,也没怎么读过。陈大叔,不知那医书有何名堂?为何北府兵要追杀我师傅?”
    “这书中记载,据在下所知,当是一门练功辅佐之用的方子,但具体有什么用,连我也不知道。此番得了消息,你师父出现在已被灭亡的东川国旧领,聂峰主便派我亲自来寻上一寻,只想着能接到你们二人,护送你们回歧山秘境。”
    听着眼前人如此淡定从容,又想了想方才恶斗,结阵迎敌对抗北府兵的阵势,正信不觉开始相信眼前这人便是歧山人。
    见正信面色,陈回咳了两声又道:“如今随我来的兄弟皆被司徒追这狡诈恶徒所杀,这事情便不好办了。你我二人留在这里,便只有死路一条,北府军早晚要找到这里来。“
    “可是陈大叔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现下又能去何处呢?”
    如今出了东川国旧领的地盘,又没了师傅,正信人生地不熟,心下也没了主意。
    “东川国灭,如今到处都是北府人,万万去不得。小道长如若不嫌弃,且随我南下先去南洛国。从这里往南四十里,有个小镇名为凤落,那里地处边关,毗邻南洛国,北府人还算少一些,我们便往那里去便是。”
    “陈大叔,师傅前些日子说,再往西南二十里便能到南洛国境,咱们为何要绕路去四十里外的凤落呢?”正信不解道。
    “小道长有所不知,那东川恒木关被北府人攻破之后,原本可以直入无人之境,东川残军万难抵挡。但是说来奇怪,自从恒木关屠城那事之后,北府军大将军莫涤尘却突然失踪于阵前。四十万大军的统帅失踪,可不是小事。彼时的北府皇帝大怒,下令北府军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余下的东川军虽然再难成事,却也喘了口气,四散到东川国各地,偷偷藏了起来,一时间北府铁骑也没法一并清除,只得慢慢探查,慢慢清剿。你看这一路到处都是北府军,便是因为还有东川余孽未能找到。如今那二十里外的国境,更是东川人最有可能逃窜或者出现的地方,因此北府人格外的多。咱们两个这般模样过去了,那还跑得了?”
    “陈大叔说的有些道理,我与师傅这些年在东川旧领可是受尽了北府人的欺负,只是没想到前些日子师傅突然便收拾东西要走,我这做徒弟的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没头没脑地跟着跑了出来。”
    “看来你师父也知道北府人的动向了,定是身份暴露,才不得已跑了出来。”陈回一连说了许多,有些亏气,神色有些疲惫,缓了缓又道:“小道长这外伤包扎之术确实不错,那药丸也厉害,在下这皮外伤,兴许稍稍修养几日,便能好转,但这个地方不能再停留了,咱们今日最好便启程出发。”
    眼见陈回气色确实不怎么样,又与其闲聊了许久,正信心中逐渐相信了眼前之人,便收拾起行囊道:“陈大叔,你能带我去歧山吗?”
    “老夫就是岐山人,当然能带你回去了?”陈回笑道。
    “好,那咱们今日便走吧。”
    正信言罢,收拾好行李,便动手挖掘坟墓,一连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将王徐风尸身安置好。
    跪地叩了三叩,正信将师傅生前的拂尘盖在了墓穴之上。想起抚养自己长大的至亲再也不能醒来,正信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好孩子。。斯人已故,你更要好好活着。你且放心,我歧山定会保你周全。”陈回坐在一旁,出言安慰道。
    “我明白,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给他老人家上香,兴许永远也回不来了。。”正信目光黯淡,心中悲意难耐,但想着自己还在北府军的地盘,也只得咬了咬牙,起身出发,扶着陈回向着南方的凤落镇缓缓行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