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夺清喝一声,这小小竹屋之中,气息陡然收紧。林惟进站在一旁,动弹不得,只觉周遭空气如同铁壁一般,便是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这幼童不懂武功,更看不出眼前这老者正在干什么。只过了十息,谷梁夺周身衣袍竟已被汗水湿透,但听其又是一声清喝,周身真气如同锻钢一般,被反复弯折锻锤,一股蒸腾热气蓬勃而出。
林惟进从没见过如此奇妙的场景,谷梁夺周身衣袍一会湿哒哒垂头丧气,一会又被热气蒸腾干净,飘然若仙。眼前这老者一呼一吸之间,仿佛牵动了天地精魄,便是周遭竹林之中的鸟兽,也被这骤然变换的气息惊得退避三舍。
又过了十息,谷梁夺掌下的正信杨执星二人,也起了变化。两人身上的至阴至阳两股真气,被谷梁夺大能引动,仿佛醒转的恶龙,若非那寄奴真气困着,真要立刻破体而出,纵横天际。
林惟进只见面前三人身旁似乎那烈日下的土路一般,被一阵阵猛烈热气拧转弯折,不一会,又如同三座石像一般,生机全无。但无论哪种,林惟进却是难动分毫,本能告诉他,动一下,便可能被某种东西绞个粉身碎骨。
窗外点点荧光,静谧至极,马厩中的超光却是四蹄挠地,甚是惊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小屋之中传来的滔天恶气。
如此这般,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道气息陡然散尽,一切都重归平静。
“谷。。。。谷梁前辈。。我。。我可以动了吗?”林惟进也觉出了压力消散,这才堪堪张口说话。
却见谷梁夺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本就白如净雪的头发胡子,竟掉了一地。
再看正信杨执星,二人此时脸色红润,仿佛那天地孕育的处子一般,两道真气平静祥和,真像是那出自神人之手的天作。
“小子。。来搀我一把。。”谷梁夺说话甚是勉强,若非林惟进搀扶,便要一头栽倒在地。
林惟进扶他坐下,但觉手上一痒,定睛一看,不由得热泪涌出:“谷梁爷爷!!您怎么。。。。”
泪水盈眶之间,但见手背上尽是那白色发丝,再往地上一看,竟已细细铺了一层。
“臭小子。。。”谷梁夺大喘粗气,断断续续道:“天地之道,有来就有去。。。。有顺就有逆。。老夫逆天道而行,命数大减,也是。。也是常事。。。”
林惟进见这眼前人,脑中不禁浮现了那入扉山的老蒲,此时哭成了泪人,已然猜到了谷梁夺的下场。
“呜呜呜。。。爷爷。。。您是不是。。是不是。。”林惟进哭得伤心,已然抽泣得说不出话来。
谷梁夺慢慢抬起手臂,将这孩子轻轻拥入怀中,叹了口气道:“傻娃娃,哭什么。。。老夫这一辈子,枯坐高塔,虚度了不知多少光阴,早就不想活啦。。。如今。。如今能救他们俩,也算没白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爷爷不许乱说!惟进这就给您找药去!您不是有很多疗伤补气的药吗?您方才是不是用力过猛,我们补一补不就行了吗??”林惟进越哭越伤心,睁开老者的双手,便要去取药。
“傻娃娃。。。那些药。。只能疗凡人之病痛。老夫寄奴一出,这天地间恐怕再无法子。。咳咳。。。”
“我不管!人乃天地的造物!定能寻到办法救治爷爷!”林惟进到底是幼童心智,前有老蒲舍身,如今面前的谷梁夺重蹈覆辙,再难接受。
“爷爷好困。。。爷爷现在只想。。。睡觉。。。”谷梁夺只觉生机飞速消逝,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爷爷不要睡!惟进就是踏破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办法救爷爷!!爷爷!”林惟进心智大崩,疯狂嘶吼。
却听身后屋门吱呀一声,林惟进哭喊着回头一看,登时便从那迷狂之中清醒了过来。眼前立着的老者,正是那顾凉!
“臭小子,怎么哭成这个落魄样子了?”
见了眼前人,林惟进一时忘了哭,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中两个字蹦了出来——完了!
“二弟,别来无恙啊?”顾凉伸手轻轻一抹,脸上的易容面具登时散落一地,露出了那张和谷梁夺一模一样的脸。
这来者,当然便是北府国太师,谷梁夺的亲哥哥——谷梁初。
“你!你不许伤害谷梁爷爷!”林惟进回过了神来,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拦在了谷梁初面前。
“呦?好小子?老夫只是和我弟弟许久未见,叙叙旧罢了。边上坐着去。”谷梁初冷色道罢,抬手一挥,林惟进登时被真气点倒,除了两只眼睛吧嗒吧嗒,动弹不得。
“你这混账。。。毒害我,又和我赌斗。。害我困在高塔之上半辈子。。你。。。”谷梁夺形如枯槁,说了两句便气喘吁吁。
“别生气。。二弟,你若早些答应我,凭我们兄弟二人的手段,这天下随手可得。那天机真言教的柳凝空,当也不敢如此欺我辱我。可惜你冥顽不灵,非要与我背道而驰。到最后呢?还不是落得如今这副死样?”
谷梁初满脸不屑,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还未醒转的正信杨执星二人。
“你。。。你真以为用了那长生无极丹。。。就能永生了??”谷梁夺道。
“呵呵。。能不能,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帮哥哥我,哥哥我就要受柳凝空那厮处处掣肘,若那丹织金鉴说的是真的呢?老夫便躲上三五十年,细细磨炼武功。等他老死了,这天下又有什么人能挡我?”
“罢了。。如今我命不久矣。。只求你能放过这三个孩子。。。既然你心怀天下,便没必要再。。”
“求我。”
没等谷梁夺说完,谷梁初冷冷道。
眼见那当年叱咤风云的弟弟如今这副模样,谷梁初打心底里厌恶,已然不想再争论那是是非非。
林惟进躺在一旁,泪如雨下,心中只念着:‘士可杀不可辱。’
眼见谷梁夺并不答话,谷梁初只觉心中一阵爽快,自顾自道:“当年胜你,用那伎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已现了异心,有意拦我。前有柳凝空那厮,你这当弟弟的又冥顽不灵,你也不能怪哥哥。”
谷梁初冷冷盯着周遭的三人又道:“你只要点点头,我便用九野司天引救你,到时候养上个三五年,有哥哥我护法,你定然可以活下来。你只要点点头,那长生无极丹我也可以分你一颗,这天地大业,我们兄弟二人平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商量了,弟弟。”
一片静寂。
不知沉默了多久,谷梁初已然不耐烦,刚要出口再言,却觉面前的二弟周身气息再次凝聚,一股绝高内劲如同利箭一般,陡然升腾!
谷梁初万万没想到,这将死之人竟然还有力气搏命,心中暗骂,兀自踏地飞速后撤。
但为时已晚,谷梁夺燃尽最后生机,激昂周身真气,化作一股凌厉气剑,便要一举破了谷梁初护体真气,搏命一击!
这一击风云变色,一股罡风狂野奔袭,便是一旁的桌椅板凳也搅散升空。
谷梁初心下大骇,全力运转九野司天引,那终成引方才功成出关,立刻便结了一层护体真气,便要硬接那气剑!
这二人一个面色红润,一个行将就死,两道真气如同矛与盾,一时间顶在了一起。
须臾之间,谷梁初只觉那真气仿佛疯了一般,舍神而出,那护体真气竟似隐隐开裂一般。
哪知下一刻,那气剑陡然减弱,再也难入分毫。
经此一瞬,谷梁初浑身湿透,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般。‘这傻弟弟,终究是不行了。那寄奴之术搏命之法,竟要用给外人。’
谷梁初嘴角一弯,刚要得意,却见那原本坐在一旁的一男一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闪身到了那枯败老者的亡躯之后。
下一刻,气剑陡然猛进,谷梁初护体真气被顷刻轰碎,华盖穴被那气剑一举贯通。
谷梁初只觉一股悖逆之气猛然失控,一口血涌上喉头。
“喝!”慌乱之中,谷梁初暴喝一声,将面前三人一声荡开,就势破门而出,没入了林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