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大陆,西北大地。
正是三月中旬,时近正午。春天里的暖阳斜挂在穹顶之上,仿佛碧落之神的闪耀眼眸,无声凝视着人世间。
远方的高山上,白雪皑皑,云雾缭绕。
春风回暖,涤荡在城外的荒野上。一片片野草野花随风起伏,弥散着泥土的芬芳。
其中夹杂着尸血的腐臭。
一声声悠长的尸吼在旷野上回荡,随着暖风传出去好远。
那温暖的阳光,此刻也显得昏黄。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一头头尸魔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旷野上,却又好像发现猎物一般猛地嘶吼一声。扑到那野草野花的簇丛中,贪婪的啃噬着满地尸骨上的那最后一丝腐肉。
明明是艳阳三月天,却比最寒冷的冬天还要彻骨。
山上厚厚的白骨堆下,有一座匪穴。
现在应该称之为——尸穴。
尸穴之中,晦暗无光。
一头头尸魔或垂或躺,或在游荡。
“呵……”
只有一道道粗长的死亡喘息,在尸穴之中流淌。
尸穴最深处,隐约能听到人类的交谈。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得擅自攻击天玄宗,待得山门下的那些野尸把天玄宗护宗大阵的能量耗完之后,才允许你们动手!”
“呵……”
又是一阵阵艰难粗长的喘息。
“是不是看见山门前的那几个女子,所以动了凡心?都忘了老五是怎么死的了?”
“呵……大哥你也不要太过责备老三老四他们。”
“老五的死,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谁知道他去伏击天玄宗一个普通外门女弟子,竟能遇上杀神无名?”
尸穴里的光线极为暗淡,只能隐约看得出这一位求情的尸魔,似乎是一位女性。
整个尸穴之中唯一的女性。
“如今我们变成这个样子,随时有可能像山外的那些野尸一样,彻底丧失神智,沦为只知杀戮猎食的尸兽。没有点刺激,可怎么坚持下去?”
“更何况,上边那位已经发话——必须要在十天之内,攻破天玄宗,魔化山门内的所有修士。如今五日过去,天玄宗历经上百次尸潮的进攻,仍然屹立不倒。”
“这可如何向那位大人交代?”
“他们俩不过是替您分忧。反正我们有伟大的骨首赐福,堪称不死不灭。无非是受点皮肉之苦罢了。”
女尸魔的嗓音,低沉,暗哑。
“呵……”
一道又一道尸魔的低吼此起彼伏,像是认同女尸魔的话。
镇远城,九宫商会。
宫无名停在熟悉的客舍门前。
近乡情更怯,不敢推旧门。
“死!”
塞无霜正与源源不断的尸魔激战,断臂残肢漫天飞舞。
吱呀!
凶狠的蛮气崩碎,慢慢推开柴扉。映入眼帘的是苏师姐那张明艳绝美的容颜。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定是最近几日我心魔加剧,所以才会出现幻觉。”
宫无名苦涩道。
“唉?小北娘,你真是大酋长的夫人啊?”
塞无霜却探出头来,向大酋长夫人见礼。她周身的蛮气依旧在狂舞,所有尸魔只要欺近她十丈之内,就会霎时被撕成碎片。
“真的是你,我的亲师姐。”
宫无名张手与苏师姐相拥。苏师姐亦是瘫软在师弟的怀抱里。
“师父现在何处,师姐可否领我拜见?”
“师尊他……”
肩头传来苏师姐轻轻的啜泣。
“师姐你先别哭,先告诉我师尊的处境。纵是师尊身陷险境,只要你我师姐弟齐心,也未尝救他不得呀!”
宫无名赶紧安慰道。
苏师姐哭的梨花带雨,“其实师尊早在十年之前,就遭魔气缠身。这魔气时不时的发作,每次都能吞噬师尊大量的修为和生机。”
“这次尸魔大暴乱,又引起师尊旧疾复发。他深感救治无望,已是不辞而别!”
“呜呜……”
“不可能!”
宫无名断然否定道,“师尊何等人物,岂会因这区区尸魔暴乱就救治无望?”
“呜呜呜……”
望着无名师弟深皱的眉心,苏韵的哭腔又伤心了几分。
“当然也不是救治无望。师尊曾说,他所染的魔气乃是世间至阴至邪之物,唯有世间至阳至正的南明离火可解。”
“可那南明离火乃是无上神焰,世间少有。师尊推测,唯有在南疆更深处的流火荒漠,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孕育出一株。”
“师弟若想救治师尊,还请即刻启程。此去南疆数十万里,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休想返程。”
“师尊性命垂危,也只给师姐我留下一枚传信音符,用以交代最后的遗言。师弟若是现在启程,我便立刻传讯师尊,让他去天道学院南部战线等你。”
“那里是人、妖、蛮三族共同抗击骨首的大本营。”
“可否容许师弟,再回一趟山门?”
宫无名的眸中布满忧色。他也顾不上再询问那一些不合理的细节了!
“师弟要快!”
“没有问题!”
宫无名的身形以圣速冲进天玄山脉,铿锵的回答犹在天际鸣响。
望着小师弟消失在视野中,苏韵总算松了一口气。抬手将房门合掩,她恭敬地朝着空荡荡的太师椅拜礼。
“师尊。”
苏韵轻声唤道。
太师椅轻轻摇晃,宫无昧苍老的体态也在椅中显形。
“事情办得不错。”
宫无昧夸赞道。
“师尊,麻烦您以后能不能不要让徒儿去欺骗小师弟了?人家这三番两次的骗他,保不齐下次小师弟就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苏韵至为细心的为师尊添上热茶。
“此事你无须担心。”
宫无昧轻抿一口热茶,脸上浮现运筹帷幄的笑容,“你们亲师姐弟,乃是为师亲证的夫妻。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怀疑你。”
“为师这也是为了你好!”
宫无昧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现在的修为是空冥境巅峰,即将步入阴阳境。小无名现在所收集的全部阴阳之力,待你与他合体同修之时,皆可渡入你的体内。你也便能一步跨越阴阳境天堑,直入渡劫境。”
“师父你就会瞎说!”
苏韵的脸颊霎时红的滴水。
天玄宗,山门。
玄奇的高山之上,一座古苔石阶直入山峰深处。天玄宗宏大的山门,就立在此座台阶的中央。门上明澄的阵法光幕,将整座山门包裹其中,隔绝在凡尘之外。
山门里,一身银装的二号倚刀盘膝,闭目养神。
长长的睫毛颤动,离阵法光幕不足一尺。
一尺之外,万千尸魔死死焊在阵法光幕上,疯狂的撕咬!
尸魔们如恒河泥沙般堆叠扑咬在一起,只剩下一颗颗粘连着血肉的黑色头骨挤压在阵法光壁之上。
甚至有的头骨之后,血肉已被同类啃食殆尽,只剩下一副副漆黑的骨架。
那双魔瞳悍然挣开!
一道道杀戮之气卷着庚金、暗夜拟态圣则杀进尸群之中,瞬间掀的人仰马翻,造成数以千计的杀伤。
未曾出剑,仅仅是一道眼神,就有此等威能。
这就是拟态圣则的威力!
唐雪那苍白细腻的脸颊上泛起一圈圈的红晕,单薄的嘴角亦是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
凝神,她把杏眸里的目光尽数投到天丹峰上。
天丹峰上,宫无名凭借残存的记忆推开那座府院的大门。
破旧的风铃,又一次鸣响。
脑海里美人的容貌是那般清晰,却又是那般迷离。就像是九天之上的命运女神,投给宫无名的匆匆一瞥。
熟悉的身影依旧是跪在那里,跪在参天的藤蔓巨树之下。
“大哥!”
那道身影猛地滑跪到宫无名的面前,抱住大腿,痛哭流涕,“二哥来信说你失踪了,小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现在是天玄宗内门大师兄、整个青年一代的领袖,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先起来,与我说说这间府院到底是属于何人?”
宫无名的目光凝视着闪闪发光的藤蔓巨树,眉上又多出几道皱纹。
“大哥你也不知?”
赵二虎同样疑惑懵懂,“我只知道此间府院的主人必是大哥的爱妻。你的爱剑就和她一起沉眠在这株龙荼树下。所以我时时来祭,希望大嫂能够保佑我早日见到大哥。”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宫无名眼帘垂落,把目光遮起。他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鱼儿师姐?”
“鱼儿大嫂小弟怎么会不记得?”
赵二虎大声跳起。
“可是我的宝贝闺女回来了?”
府院主楼里,又一道身影蹒跚着走出。苍老的男人体态龙钟,头发灰白。那一双虎目里,神智涣散。
“大伯,大姐她在中域享福呢。您先回去休息,等大姐一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赵二虎赶忙把失了智的赵行源扶进里屋。
“这是?”
宫无名不解。
“也不知道为何,自从二哥跟随大哥您进入中域天道学院后,大伯总是幻想着自己曾经有个闺女。”
“他日日念叨,终是思念成疾。我便把他接来天玄宗照顾。谁知大伯竟偷偷跑到这方府院里,死活不肯走了!”
“还说什么——我的闺女就住在这里,我要在这等她回来。”
宫无名的脑子里仿佛有灵光乍现!
然而命运女神的灵光一闪而逝,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抓不住。
“必是某种至伟的存在,以无上法力影响了现实!”
天魔体伸手一挥,神念凝成利刃,把赵行源脑子里错乱的记忆剪去。
“既然凭你的修为根本追寻不到,何不放手?”
天魔体似自言自语,举起神念利刃又对准自己。
“大哥你说什么,放手一搏?”
赵二虎凑到近前,死命托着大哥的手掌道,“难道这次的尸魔大暴乱真的如此恐怖,纵以大哥的实力和智谋,也不得不背水一战?”
“二虎兄弟,你……嗐……”
宫无名苦笑。
“无双剑意,你是如何生成,又是如何进升到这入微境巅峰圆满的超然水平?”
这道疑问又浮现在宫无名的脑海。
“不知来处,亦不知归途,浑像是我永远也触不可及的轮回。”
识海之中,近乎凝成实质的无双剑意卷起风雷,宫无名的本我立在风雷中央。
“可惜现在的我,空有这道无上仙品的剑意,却斩不开轮回。甚至连记住祂的资格都没有。”
黄品花草树木,玄品飞禽走兽,地品天地五行,天品六道之外,仙品日月星辰,神品宇宙混沌。
如果按照神念的品阶来给无双剑意定级的话——无双者,横游九天,纵贯古今,应是位列仙品。
而人间者,兼具天地五行,尚在六道之中,应该是天阶极品。
“自斩记忆,真乃懦夫行径。”
宫无名的笑容里,晕开睥睨洒脱。
“我之心中,既有对桑姑的「愧魔」,也有对帝绯的「嗔魔」、对雪凝的「爱魔」、对月儿的「贪魔」,又何妨再加上对无双的「痴魔」?”
宫无名扪心自问:“身为魔道修士,又岂能心中无「魔」?”
轰!
天际有惊雷划过。
仿佛至上之天道,欲在此刻就降下尊主大劫,把宫无名活活劈死!
“贼老天,你奈何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