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光芒似水。
宫无名端坐在甲板上,拘起一把月光洒进酒杯里,举杯畅饮。
“你这小子,也不怕醉死。”
那个中年男人就在甲板不远处,两腿八叉的坐着,也拿起一杯酒仰头饮尽。
根本就没有一点帝境强者的样子。
巨大的轰鸣声从远方的海域里传来,掀起一道道巨浪拍打在船舷之上,炸出一大片雪白的花朵。
暴风雨来的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不要命的倾泻。
恐怖的雷兽撕开天幕降临,转瞬又遁入汪洋大海。
无根之船就像凡俗世界里的一叶扁舟,在狂风骤雨中浮沉。
“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酒酣胸胆尚开张。
几杯烈酒下肚之后,宫无名也索性放下戒惧之心,向男人请教。
“上官家当代家主——上官林。”
“原来是上官前辈。”
“上官前辈执此美酒前来,是要送晚辈们最后一程么?”
“什么最后一程!”
上官林怒目而斥,“你这小子都是快要明幽成圣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避谶?”
“前辈教训的是。”
宫无名举酒赔罪,一饮而尽。
“我听说鳞木兮死前,也曾与上官鸿天和诗一首,你且念来我听听。”
“鳞木前辈写给鸿天大帝的情诗,岂容我这小辈随意泄露?上官前辈想听,晚辈我便吟歌一首,为前辈助兴。”
上官林含笑等待。
宫无名便伸出手指扣着船舷,映着漫天的风雨雷电,凝声歌唱:
“清宵只影,独步画堂。轻启轩窗,待月叩访。”
“欲照诗笺借月光,惹三分思量。”
“一分凉,一分惘,一分伤。”
月明云眼神一亮,亦是摘下凤钗幻化成琴弦,抚琴而和。
彩云兄弟和无霜兄弟皆微微坐正,醉眼迷离的听着宫无名歌唱。
“起承转合,辗转心上。青山洗耳,待我高唱。”
“诗兴逐蝶飞,研墨几案旁。吟诗一篇落笔,满纸觉生香。”
“笔生花,题尽玲珑诗行。”
“诗吟成,无鸿雁寄他方。”
“朱颜辞镜终沧桑,于一纸泛黄。”
“最叹惋,心事无共讲。”
“字行楷,赋此锦绣诗章。”
“诗吟成,无鱼书送故乡。”
“晚景迟暮嵌斜阳,引一段遥望。”
“最难堪,梦断逢夜长。”
半曲既罢,船上了无声息。只有那一双双惊奇的眼眸,映着远处的风雷,期待着下半曲。
于是宫无名倚舷又唱:
“翠微风过,凌波莲塘。莲已并蒂,人偏难双。”
“欲借诗文作酒酿,斟三杯念想。”
“一杯烫,一杯怅,一杯忘。”
“词采声律,余音悠扬。绝句浅吟,徘徊绕梁。”
“诗思连星汉,说慨当以慷。”
“吟诗一篇仿若,故人歌汉唐。”
“笔偏锋,诗情乘风逐浪。”
“诗吟成,无扁舟传潇湘。”
“水月镜花横斜处,看佳句琳琅。”
“最寥落,无人与共赏。”
“字珠玑,诗篇篆香流芳。”
“诗吟成,无清梦至心乡。”
“只道半生如汪洋,付一苇孤航。”
“最苍茫,是无以名状。”
“最彷徨,诗吟罢,缘已凉。”
风雨雷电轰鸣在耳畔,船中几人皆似双耳失聪,犹沉浸在那个凄美的故事里,沉浸在宫无名嘹亮却又沉郁的歌声里。
“你这小子,这是你自己作的歌么?”
良久,上官林才沉沉一笑,眸中深深流露着欣赏。
“此非晚辈所作,只是凡俗世界里的回响。”
“好一个凡俗世界的回响!”
上官林狂饮一杯,大赞道,“你有能有此诗情,将来的成就绝不低于鸿天!”
“只道半生如汪洋,付一苇孤航。”
“你这句词比起鸿天的「古剑西风吼,不敢认行舟」也不遑多让。”
骤雨平息,冷月初现。
千丝海岸,碧波粼粼。
“只可惜,鸿天到底是站在神之下的第一等境界。他的意境,远非你这小子能敌。”
“要我说,鸿天那首诗里还是那句「神魔不知意,还禀向东州」最得我心。”
“举世无伦,霸道无双。”
“这才是剑修该有的模样。”
“要是我,我也一定拔剑而起,把那些「不知意」的杂碎杀的片甲不留!”
“前辈切莫着相,只是一首歌而已。”
“你小子。”
上官林支起身来,笔直耸立在甲板上,目光落向镜州海墟方向。
他问:“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上官家?”
“上官家有神陨剑冢,剑冢之中有古之剑神的通天剑意,也埋葬着无数把古之名剑。”
“你小子若来,我可以给你一个进入剑冢修炼的名额。”
“晚辈受前辈护持之恩,已是万死难报。又岂敢贪图机缘?”
上官林还想再劝,却听海面之下一声断喝传来。
“上官老贼!”
强横的帝威卷起巨浪直扑无根之船而来。
在那海啸巨浪之上,人首鱼身的鳞妖族大帝手持蓝锋长蛇矛纵劈而来。
一矛要把天地劈裂!
“夺!”
也不见上官林使用什么武技,只伸出大手,一抓!
那支毁天灭地的巨矛径直被其抓进掌心。
“去!”
上官林张开帝口一斥,另一只手以剩余几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连出上百掌!
噼里啪啦的爆响传出。
只这眨眼之间,对面的鳞妖族大帝便遭受重创,连身形都稳不住,「扑通」一声坠入海中。
“心然道友为何这般不讲道理,见面就动手?”
明明是上官林以巅绝的修为直接镇压了鳞心然,他却倒打一耙,仿佛自己是个受害者。
“你这狗贼,纵容你上官氏的门生侵吞我鳞妖族的领地,杀戮我鳞妖族的老幼,本帝与你不死不休!”
鳞心然又从海水之中探出头来,那一双冰蓝眼珠里射出两道恨光,直插上官林的心口。
“道友也说了是「纵容」,而非「指挥」、「命令」。”
“那些修剑的小家伙执意要替他们的鸿天剑祖出口恶气,我又如何能管的着呢?”
“你!”
鳞心然被气得哑口无言,只得恨恨的吐出一句,“你可是上官家的家主!”
“代家主。”
上官林与鳞心然纠正。然后他又发出邀请,“心然道友何不来此船上一叙?”
“正巧这船上有上官家珍藏的「引剑唤潮酒」,一杯就能让道友忘记战争的纷扰。”
“且这儿又将有一位绝顶剑修将要成长起来,我可以提前引荐给道友认识。”
“道友也好与这位小友结个善缘,在这位小友身上投资一二,将来有巨大的回报也说不定呢?”
“你上官家的未来剑帝,必是我鳞妖族的大敌!”
鳞心然也不知何时潜游到了无根之船下,踩着缺口一步一步的走上船来。
“心然道友如此绝世的身姿,为何整天以鱼尾形态现世?”
“你这副人形躯壳,我看就很完美,在人族地域也绝对算得上是顶尖。”
宫无名的目光上移,看到了鳞心然的那一双裸露的白皙长腿。
只一眼,便觉有帝威侵入脑壳中。他慌忙的低下头颅,不敢再看。
“你上官世家到底何时才能休战?”
鳞心然的话依旧是冰冷蚀骨。
宫无名毫不怀疑,如果她的功力在上官林之上,必会一口将其吞噬。然后用那一嘴的鳞妖尖牙把他嚼成残渣!
可惜,鳞心然打不过上官林。
不仅是打不过,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心然道友此言,说的这一切就好像是我的罪过。”
“这场战争明明就是你鳞妖一族挑起的,现在打不过上官家了,就来欺负我这个糟老头。”
“道友这般是不是有一些不讲道理?”
鳞心然再度语塞。
又听上官林得瑟道,“虽然鳞妖一族确实一度让上官家陷入苦战,但上官家背后毕竟有人族支持。”
“而你鳞妖族背后,还有何人?”
“只因一时之怒血就把整个鳞妖族拖进战争的漩涡之中,实在不是一个成熟的帝君所为。”
“我还没有下场参战,鳞妖一族就露了败象。我若出手,鳞妖族还不得灭族?”
那双完美的大长腿微微一颤。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能休战?”
鳞心然语气里的坚冰融化,甚至暗含着几分乞求之意。
“不是我不想休战,是你们鳞妖族非战不可。”
“心然道友若是能携鳞妖一族退回混沌海深处,我自当约束上官家的晚辈们,让他们不再追击。”
“此战也就到此而止。”
上官林平静言道,“我炉州一千年一度的铸剑大会即将召开。届时我也会以东道主的名义给鳞妖族的天骄发去邀请。至于来与不来,全凭道友掂量。”
“铸剑大会,大家一起品茶论道,岂不美哉?”
上官林且说着,那对星辰眼眸亦是微怒,“为何非要打打杀杀的呢?”
“这就是真武大陆上绝顶大帝的胸襟和气魄。”
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宫无名也不得仰止上官林的气度,暗道,“在这种级别的修士心中,当真是不会把一切恩怨情仇放在心上。”
“如他所言,真正的帝君只是站在天门之上品茶论道。世间那些生死仇杀、灭族之战,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刹那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