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合靖陨落了。
    也不能说是陨落。
    事情是这样的。
    龙叶凡重创之际，把九级天日龙陨大阵的转交给了城北阵基枢纽。当时统御城北大阵枢纽的正是天魔体手下第一战将——唐雪。
    唐雪掌握整座苍龙逐日大阵的指挥权后，立刻以天魔视界与主君建立链接，于是在天魔体的指引下，唐雪把此座大阵的所有能量灌进其主体内。
    由此，再加上和鬼一联手，真武合龙才彻底压制住陷入困兽状态的真武合靖，将其逼入绝境。
    可就在两人将要终结真武合靖的性命时，九天之上的仙人们终于下场了。
    确切的说，是师尊的意志阻止了这一场亡命搏杀。
    或许在师尊眼中，虽然他嘴上说着什么往死里斗，但宰杀当世绝顶天骄这样的口子确实不能开。
    也或者是师尊认为真武合靖还有了不得的底牌，两位爱徒联手也压制不住他自爆圣格。
    届时有望竞争仙宗少宗主之位的三位天骄都死在这一场争斗之中，仙宗必将元气大伤，师尊他老人家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总之不管怎么样，三个人近乎以联手的方式从破碎成虚无的异空间之中逃了出来。
    上一个瞬间还在往死里斗的三人，就这样重新站在了所有当世顶级天骄的面前。
    暗夜如潮，星光胧明。
    “本少宗欲以独争之形，向柠部首席合靖师兄挑战。输者，破境成帝，不入香境。师兄以为可否？”
    真武合龙的话，给了龙叶凡等人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大家都能接受。
    毕竟天下第一武道会上，大家争归争、斗归斗，还是要遵守规矩，点到为止。只因各路天骄皆心知肚明，最终的决战，一定是发生在香境之中。
    至于香境试炼之前的所谓天骄战、所谓登《帝榜》，只是为之后将要开启的香境造势罢了。
    香境，那是当世天骄接触上界仙神的唯一途径。
    不入香境，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前往上界的资格。所以这一场独争的胜败，关乎着真武仙宗这两位首席的最终归宿。
    输的那个人，一辈子望不到神镜，和陨落了也没什么两样。
    “合靖师兄，请吧。”
    破碎不堪的长街之上，两人寻了块平地，盘膝对坐，开始这最后一次独争。
    “合龙师弟先请。”
    真武合靖极有风度的伸手作请，示意真武合龙先出招。
    真武合龙也不客气：“师弟尚还记得师兄曾提过的赋税一事，事关万兆黎民的生计，师弟日日思索，总算是有了答案。”
    “哦？师弟不妨说说你的答案？”
    真武合靖拭去额头上淌下的鲜血，脸色依旧苍白如宣纸，但眼睛里满溢着好奇和赞赏，他对师弟的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师兄可知，支持一位圣者一日的闭关修炼，须得耗费多少资源？”真武合龙却先抛出一个问题。
    “恐怕是得有一枚上品圣石左右。”真武合靖回答得十分谨慎。
    闻言，真武合龙点头称赞：“看来合靖师兄确实对此方世界观察的很仔细。师兄所言，与师弟所统计的结果相差不大。”
    “不知师兄可知，一枚上品圣石，可兑换多少俗世的金子？”他又问。
    真武合靖的心在往下沉，他已经预感到了这位师弟的进攻方向，但他不得不接招：“这个数字十分恐怖。”
    “是啊，十分恐怖。”
    真武合龙步步紧逼：“但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只消一个念头，它就能浮现在脑海之中。”
    “是整整一万亿。”
    “合靖师兄可知这一万亿两金子，够俗世中一个普通家庭生存多久？”
    真武合靖识海之中的系统自动给出了答案，但他却没敢念出口。
    “整整三万亿年！”
    真武合龙的语调陡然变得激昂起来：“三万亿年，够那些平均寿命不达五十的庶民活多少代？”
    “六百亿代！”
    “这六百亿代的先辈写成族谱，一间屋子都装不下！”
    “现在请合靖师兄你来告诉我，如果你是仙宗的执掌者，你会选择让那六百亿个普通家庭安稳一世，还是会选择让一位圣君修道一日？”
    气氛凝固了。
    天空凝固了，大地也凝固了，流淌在天地之间的风也凝固了。
    诸位观战天骄的思维也在此刻凝固了。
    “谁家好人能想到这样的命题？”
    忍杀罗的美眸望向第一寒，而后者也用含持着笑意的眸光回应：“两个选项看起来都挺有道理，其实全是死路一条。”
    “夫卿已经赢了。”
    就连真武合靖脑子里的系统都紊乱了。
    因为它计算不出这两方选项的轻重，也就无法给宿主提供合理的建议。
    淡蓝色的屏幕已经泛红，怕是即将要崩溃。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合龙师弟还真像是换了一个人呢。”
    这一局，真武合靖坦然认输，不想浪费太多的精力，因为他要全力组织反击。只要能在反击之中扳回一局，那就算打平。
    谁也不算输。
    他整理好思绪，平淡的开口：“如果一个人一直有两副面孔，但这两副面孔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忽然有一天，他的两副面孔都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请问，这两副面孔到底哪一个才是这个人的真我呢？”
    真武合龙得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合靖师兄的论题很短，短的像一把匕首，一头扎进了他的软肋。
    在刚才的抵死战斗之中，真武合靖一定是察觉到了他和鬼一的关系，所以才会想出这样的一个命题。
    一个送死命题。
    “这个真武合靖虽说是从异界穿越而来的，却对此方世界的了解如此全面、对人性的见解如此深刻，他在本来世界之中，也必定是雄踞一方的枭雄。”
    龙叶凡的黄金瞳倒映着真武合靖的孔武身形，评价道：“如此城府、如此智谋，比之叶辰之流不知强上多少倍。”
    “如果不是因为他对若曦动手，我也决计不会与之反目，那这时我们两个联手，死的就是真武合龙了。”
    “可是龙生从没有如果。”
    “能与这般人物相交、相搏乃至相杀，才算是龙生一大乐事。只是可惜，此人要败了。”
    “九天之上少了这样一位对手，怎能不令龙叹惋？”
    龙叶凡大胆的下了预言，便不再观看，动身前往空间传送阵，传回祖地疗伤去了。
    这龙生漫漫，谁没有两副面孔？
    龙叶凡就没有两副面孔么？
    谁能保证此刻与诸位天骄相斗相杀的龙叶凡，就是真正的龙叶凡呢？
    真武合龙没有两副面孔么？
    他难道只有两副面孔么？
    如果他有不止两副面孔，哪一副才是真我呢？
    “哪一副都是真我。”
    真武合龙断然回答道：“合靖师兄，两副面孔皆是我。”
    “人生在世，面孔何止两副。所处之位千千万万，所遇之人千千万万，自当有千千万万副面孔。”
    “只当本心不易，这千千万万副面孔，就都是真我。唯当本心遗失时，也就迷失了自我，纵只有一副面孔，也不是真我。”
    真武合靖也恍似找到了答案，长叹道：“合龙师弟，你赢了……”
    轻飘飘的话语，却像是千斤之重的巨笔，描摹着真武合靖的结局。
    他艰难的爬起，蹒跚着向城东走去，孤独的身影在初生的朝阳下拉得老长。
    你看那仲夏的朝阳，你看它肆意挥洒着光和热，却挡不住阳光下那个人心中的冰与寒。
    你看那酒肆彩旗飘荡在长街，你看它挥舞着双手，告别黑夜。
    你看那黎明的圆月，你看它低悬在远天，像是仙女的笑靥。
    你听那化茧的蝴蝶，你听它颤抖着飞跃，飞跃牢笼和天堑。
    你听那远山的白雪，你听它偷偷的哭泣，眼泪奔涌着离开再没有纷争的世界。
    最后一位穿越者的落幕。
    你看见了吗？
    你听见了吗？
    山的那边还会是山吗？
    真武合靖曾抱着这个念头翻过了无数座山，渴望拥抱大海。
    可山的那边依旧是山。
    连绵不绝的山，后来有一座山他终于翻不过去了。
    他死在了山前，葬在了山前。
    那座山叫作真武合龙。
    那座城叫作盛龙古城。
    恭贺真武仙宗柠部首席，荣登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