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在作甚?”崔皓好奇地问道。
“崔公,我刚才问了,前面似乎在分配田地。”崔智在马车的车帘旁边回应道。
“分配田地?”
崔皓拉开马车的帘子,眺望过去。
三月的苏州,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在前面伸展开,处处充满生机。
崔皓眉头皱起来,继续问道:“是何人在分配田地?”
“好像是吴县下面的一个保正。”
“走,过去看看。”
崔皓本来想急着去吴县的衙门去见李倓,但他看到前面太多人围在那里,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行人到了前面堤岸上,人群一看这行人就来历不凡,立刻让出了一条道。
一个年轻人摆着桌子,在棚下,提笔记录着什么。
“李二牛,家中七口人,领田五十亩。”张文才一边写一边说道。
“谢谢张保正。”
一个晒得黝黑黝黑的男子,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他旁边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正抓住他的衣袖,激动地看着:“阿耶,咱以后也有自己的田了吗!”
“对!”
“那咱得好好种一种,以后每天我能不能多吃半碗米饭?”
男子一把抱起小男孩,兴奋地说道:“得多吃一碗,得长得白白胖胖!”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容。
“咳咳……”
这时,传来咳嗽声,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到来人的身上。
张文才放下笔,站起来打量了一眼来人,做了个叉手礼,说道:“不知阁下有何事?”
“听说你在这里分配田?”崔智问道。
“是的。”
崔智又问道:“哪里来的田分配的?”
“是官府配置的。”
这样说,崔智倒也不觉得奇怪。
按照大唐均田制,每户有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
永业田指的是私人的田,是可以世代相传的,口分田是朝廷分配给百姓的,户主死后,要归还给地方官府。
官府收回口分田后,再按照规矩重新做分配。
后人都知道,均田制在开元年间就崩溃了,但当时的人,可没有这个说法。
虽然土地兼并严重,甚至可以自由买卖,但均田的制度却还写在律法上。
崔皓只当这是吴县的官府在分口分田。
“没想到吴县官府手中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口分田。”崔智说了一句。
他这说法也属于正常。
虽说均田制的律法还写着,可众所周知,大唐的田,现在已经可以买卖了。
哪里还有什么口分田?
口分田早就被贵族和官员瓜分完,成了自己的私产。
就算河北、河南两道,人口爆炸,土地承载到了极限,兼并自然也到了极限。
那连成片的阡陌,随处可以看到农民在辛苦劳作,但却并无什么田是属于百姓的。
那些地方的官府,已经许多年没有给民间分配过口分田。
“听口音,您是外地来的吧?”刚才那个黝黑的男子说了一句,“这些田可是建宁郡王到了苏州,分配给咱的。”
“嗯?”崔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那个黝黑的男子,疑惑道,“建宁郡王哪里来的田?”
“听说是从本地的大家族那里拿的。”另一个人回答道。
“本地大家族?”
这一次崔智还没有文化,崔皓忍不住问了起来。
众人见这个说话的老者,一身华服,举止严肃,声音有威严,不由得有些害怕。
崔皓思索起来,似乎在想着苏州有哪些大家族。
“顾家,还是陆家,或者朱家,张家?”
“这一片田,以前都是顾家的。”那个人指着周围的田野说道,“咱以前都给顾家种地,现在田都是咱的了。”
像其他人一样,他也很兴奋。
“你是说,建宁郡王拿顾家的田,分配给你们?”崔皓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眼神中也透露出愤怒,连声音都变得,仿佛在训斥。
这让周围心头一紧。
崔皓虽然扶着一根拐杖,但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视他。
众人沉默了。
崔皓的目光落到张文才身上,问道:“这田是从顾家那里拿来的?”
“这件事在下并不清楚,在下只是按照吴县县令的命令去办事。”
“是谁给吴县县令下的这种命令?”崔皓音量顿时提高,用拐杖狠狠砸了砸地面。
人群中一个瘦瘦的人说道:“你是何人,是谁给县令下的命令,与你何干?”
崔智呵斥道:“放肆,这是清河郡崔氏的当代大儒崔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这种下等贱民,敢用如此语气说话!”
人群当场哗然。
“都安静!”崔皓再一次用拐杖砸了砸地面。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大唐的身份是泾渭分明的,世家门阀高高在上,寒门子弟求路无门,那平民百姓呢?
连门都没有!
“建宁郡王凭什么让顾家拿出田来分?”崔皓目光不善地盯着张文才。
张文才有些害怕起来,他说道:“这种事,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扬州书院的一个学生,刚卒业,就被调到了吴县,被安排到这里参与分田,其余事,在下也并未多问。”
“扬州书院,是杜甫办的那个书院?”
“是的。”
“扬州书院的学生出来直接担任保正?”崔智接过话来,语气中也不加掩饰的轻蔑,“虽说保正不算官,但好歹也是个吏,凭什么扬州书院出来的学生就能直接调过来担任保正?”
在过去,保正那也是地方大族指派的。
皇权最多到县一级,乡里都是保正下达命令。
至于保正后面,那都是地方的大家族在支持。
这一点无疑刺激到了崔皓等人,基层吏员的任命资格,似乎从地方大族手里,转移到了这位建宁郡王手里。
基层吏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保正在乡里说的话,可比李隆基的好使。
建宁郡王这是要把自己的势力深扎到乡里来了?
顾家居然就这么把田和保正任命资格都让了出来?
这更让崔皓愤怒。
张文才说道:“这都是大都督的命令,我们照做。”
“你是什么出身?”崔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张文才。
“在下是江都县人士,没有什么出身,父母务农。”
“务农?”这下崔智更加震惊,“一个农民,连寒门都算不上,也陪读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