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后国,矢部滨之馆,阿苏家。
阿苏惟将领着高桥绍运下到城下町中去,一是倾听国中百姓关于迁居城是否有意见,二来可以查看阿苏家内部如今的真实态势,毕竟内部的稳定是阿苏惟将如今最为关心的方面。
矢部滨之馆位于肥后国偏东北方向,为了与志贺家保持一定距离,阿苏惟将决定将居城迁往西南方向与合志郡交界的地点,这样就可以通过益城郡与八代之町建立联系,而北部的菊池郡也可以方便与柳川之町往来。
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西部旧氏族安分的情况下,不然阿苏惟将就只能想办法讨平他们了。原本在阿苏惟前之乱中,这些旧氏族就遭受了一定的创伤,阿苏惟丰选择借助移封的手段来暂时解决他们的不满,但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此时阿苏惟将与高桥绍运并肩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却是明白,阿苏家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
秋收冬藏本是农家向来的程序,可今年却有所不同。由于阿苏惟丰的去世,各氏族不得不出一大笔奠仪费,再加上阿苏惟将想要迁居,便向旧氏族摊派了不少工程费。于是旧氏族在不想要承担这笔钱财的情况下,便将这些负担转嫁到了治下百姓身上,最终这些激化的矛盾还是会落在阿苏惟将身上。
高桥绍运看着逞凶的恶徒想要上前制止,却被阿苏惟将一把拉住衣袖,在前者迷惑不解的眼神中,阿苏惟将开口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和他们正面起冲突,况且这由头说来还是源于本家先君丧礼和迁居一事,切勿打草惊蛇。”
阿苏惟将拉着高桥绍运离开恶徒欺男霸女的现场,随后二人陷入久久的沉寂当中。高桥绍运生气了,不过他也知道阿苏惟将说的话是正确的,如今阿苏家需要的是稳定,贸贸然行事会造成什么后果,没有人能够知道。
大概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吧!阿苏惟将成为家督后开始逐渐接触政事,看着家中的财报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这一次亲身下来却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头一次,阿苏惟将那么理解为什么林巨正的出现会让朝鲜国那么惊慌!平心而论,如果现在有一个站出来振臂高呼,呼吁那些受压迫的百姓团结起来,对付自己这些压榨剥削他们的公家神道和武士,真的不会有人跟随吗?
阿苏惟将将目光望了回去,他在那被欺凌的百姓眼中看到了恐惧,但同时也发现隐藏在其中的怨恨。那个眼神让阿苏惟将失神,一直到和高桥绍运回到居城当中。
丸目春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奇怪,明明出去的时候一个两个十分精神,回来后却像蔫了的茄子,全部都只是无精打采的躺着,并且一直都没有说话。
丸目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的担心却是抹不去,所以她去找甲斐宗运说了这件事。
甲斐宗运此时正忙着处理年关事宜,并且清点九州各家送来的祭祀费和奠仪,闻听丸目春的话后却是没有什么表示,而是不在意的开口问道:“所以宫司他们今天出去一天,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到现在?”
丸目春捧着茶碗站在甲斐宗运身前,后者看着丸目春的样子也是放下手中的文书,然后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蛋,接过茶碗微微抿了两口,随后开口说道:“这说明他们长大了。我想他们一定是看到了治下百姓的真实生活,但心里又明白此时并不是发作的时机,因此胸中有些郁闷,又没有法子抒发出来,所以才默不作声。”
丸目春依旧站在甲斐宗运身前,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说道:“所以,我该怎么做呢?”
甲斐宗运这时候饮完茶,然后将茶碗递还给丸目春,接着开口说道:“什么都不需要做,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去想通一些事情。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去寻一些城下町百姓的日常吃食,稍加处理之后给他们送去。”
“想来这样效果会更好,不是吗?”丸目春看着甲斐宗运露出神秘的笑容,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找他,但还是听话的照做了。
‘呸’‘呸’的声音连续响起,阿苏惟将和高桥绍运连忙出去将嘴里的饭菜吐出,然后争先恐后的舀了两瓢清水咕隆咕隆的漱口。
阿苏惟将没有说话,倒是高桥绍运没忍住,对着丸目春说道:“小春,今天这饭食怎的如此,实在是不堪啊!”
丸目春有些委屈,于是便将甲斐宗运的吩咐说了出来,然后还特意强调的说道:“这些已经是小春我,尽力挽救后的饭食了,城下町百姓吃的更是难以下咽。”
高桥绍运无言,转过头来看着阿苏惟将,丸目春则是接着开口说道:“我去寻这些饭食的时候,那些城下町百姓闻听是宫司殿下想要,已经是将自己所准备的最好东西给了我。”
阿苏惟将起身走回了屋中,然后坐在了饭桌前。高桥绍运和丸目春也跟着进到屋内,阿苏惟将看着眼前的饭食,然后开口说道:“他们这一餐饭食,花费如何?”
丸目春给阿苏惟将倒了一碗热茶,方才幽幽开口说道:“宫司面前这碗饭食,已经是我重新翻炒和增添了不少佐料后的成果了。”
“这两条小鱼是护城河边农田里倒灌形成的鱼塘所饲养,野菜则是城下町百姓房前屋后自己栽种的,然后就是这梗米,是今年交了秋税后所剩下的压舱米。”
“原本平日里会有一些腌萝卜作为小菜,不过先宫司逝世,他们为表悼念,便把往日积存的萝卜送去神宫作为祭祀品了。”
阿苏惟将这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眼角有些酸涩,用筷子叨起一根野菜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着,然后饮了一碗酱汤,大口大口扒拉着梗米炒熟的米饭。
阿苏惟将嘴里嘟嘟囔囔的对着身前二人说道:“这就是我阿苏家治下百姓所吃的饭食,他们吃的,我们自然也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