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城东,下层官员聚居区,报纸署令张自在的小破宅子。
张自在成亲时,博望侯自然要重新准备像样的宅子,但张自在不肯搬,说是要等着皇帝给他赐宅,至不济也得自己攒钱购置宅邸,坚决不食嗟来之食。
魏国公家也没说什么,也就由着这位金龟婿任性了。婚后小两口就住在这座只有一进的小院子里。
张自在仍只有一个老仆伺候,魏氏也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仆妇,再多根本住不下。
傍晚,张自在哼着小曲回到家,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先前相府扩编时被认为削了权柄的报纸署,竟重新展示出了开府立寺的巨大潜力。
大周日报从九月起忽然扩版了,从原来的四个版扩大到八个版,新增了经义、农事、兵事、商事四个版块。
嗅觉灵敏的商家开始主动找报纸署对自家有亮点的地方进行报道,效果好像比直接打广告更好一些。
经义版块也很热闹,本来准备联合对科举大纲发难的诸子百家被姜某人闷杀后,一个个心绪难平,天天在文华报上吵,现在又跑到大周日报上吵。
兵事版块最是热闹,几位捞不着上前线的大将,天天在大周日报纸上谈兵,身不能至也要心向往之,存在感必须刷满,关键是可以用公款。
前线每取得一点小胜,便要被这帮人吹上天,反正皇帝英明神武,燕国小儿只敢躲在关隘里瑟瑟发抖。
反倒是农事版块冷冷清清,没什么看头,更没什么赚头。只有刚刚上洛的农家许夫子发过三篇农事心得,也没引起什么共鸣或争论。
除了大周日报扩版,报纸署竟然还出了两本期刊。
一本正正经经讨论学问的,叫做《求是》,听说还是明相亲笔题名,一册足足要一百钱。
反正明相的实事求是学说已经颇为有名,便连北燕士子都有许多人大为认可,这期刊名倒也应景。
还有一本纯消遣的期刊,叫什么《天下奇闻录》,专门刊登一些民间奇谈怪论,有些还好吓人。就这上不得台面的一本竟然要二百钱,贵得要死。
按照姜云逸的说法,眼下的读者群体都是吃饱了撑的没太多正经事的那帮人,不差这点小钱。
已经荣升权报纸署令的张自在这几日整天责怪自己太保守了,九月初二发行的《天下奇闻录》第一期,他大着胆子印了一万册。
头几天只卖出了几百册,还以为凉了,捉急得嘴巴都起燎泡了。后来,似乎是口碑一发酵,忽地就爆了,一直加印了十万册,仍供不应求,许多商人都是成千上万册的批发,然后运到外地去卖。
报纸署刚成立的采风部,主业都不管了,都被张自在派下去坊间搜集奇闻怪谈,找不到就自己编!
就这样,人类第一批无良小编,在人民精神文化生活高度匮乏的情况下,诞生了。
在报纸署蒸蒸日上之际,九月二十六日,一个很好的日子,张自在成亲了。
先前由于张自在自作主张揭开了兖州水灾罪魁祸首的大锅,引发了严重政治后果,之后的相府扩编报纸署又被剥离了部分产业,许多人都以为张自在的仕途受到了极大影响。
尤其是之后内阁成立时,报纸署只是由内阁主管,但半独立运营,就更加深了这一认知。
直到报纸署忽然来了一波新爆发,许多人才发现,张自在并未失宠,仍然是姜云逸信重的亲信,被剥离了部分产业的报纸署仍有巨大的潜力可挖。
许多人直感慨魏国公好气魄,敢在张自在遇冷时与之联姻,这下真是赚大了。
至于张自在其实是见色起意,还当着双方长辈的面,立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都被淹没在这些喧嚣中了。
反正魏国公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博望侯也很满意,齐国公也很满意,其他人羡慕嫉妒恨都不重要了。
“娘子,你看这就是那个连环画样册,明日便要发行了,特意带回来给娘子先睹为快。”
张自在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将一本三十二开的册子拿给娘子献宝,然后看着自家新媳妇一脸稀罕的猪哥相。
魏无双接过小册子,一巴掌拍掉他图谋不轨的咸猪手,没好气地道:“你成亲三天,连娘子都不要了,就是为了跑去鼓捣这个了?”
眼瞅着娘子连书的醋都吃上了,张自在赶紧岔开话题道:“娘子,说正经的,你瞧这个能行不?这次可是下血本印了二十万册,若是砸在手里,可就丢大脸了。”
啪!
“把你的脏手拿开,你老动我怎么帮你看?”
“你看你的,我动我的,咱俩互不耽误嘛?”
屋内,少爷看得投入,少奶奶也看得投入,竟是渐渐琴瑟和谐起来。
“我问你,这首《明月几时有?》是姜云逸的手笔么?如此惊天之作竟只为配你本连环画?”
听到娘子如此准确地断定,张自在没好气地道:“娘子,为夫的才华你还不清楚么?”
魏无双捏着他肚子上的软肉,戏谑道:“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老娘还不清楚么?”
张自在一脸无奈,只在手上讨了几把便宜,这女人太聪明了就是这点不好,不好骗。
少顷,魏无双又用胳膊肘子轻轻撞了撞他,揶揄道:“夫君,你好不要脸啊?竟然把自己都写进去?”
张自在老神在在地道:“实话实说而已,不信你去问报纸署的官吏,都说为夫英明贤良。”
魏无双没好气地白了这个臭美的家伙一眼,转而又问道:
“这‘鲂鱼赪尾,王室如毁’竟能用来形容恋奸情热的么?这要传扬出去,怕是会被读书人骂死吧?”
张自在得意地道:“嘿嘿,这可是爷的原创,就问你这句放在这里应不应景吧?娘子,为夫已经王室如毁了。”
“啐,死开!”
吱呀!
“少爷,家主来了!”
就在新婚小两口情难自已、准备坦诚相见时,院子里传来大门开启的吱呀声,老仆忽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吓得小两口啥兴致都没了。
“都怪你,这么早就来撩人家。”
张自在无视了媳妇的埋怨,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神色臭臭地哀叹,老爹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箭在弦上了来了,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