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哥哥,快醒醒。”
昏昏沉沉中的呼唤,轻灵悦耳,就像是四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遥遥的头顶上方,一道光明倾泻而下。
而光明的尽头却是一个俏丽面容的少女。
不是真儿,还能是谁?
我本该开心的跳起来,只可惜,梦已散,人已醒,徒留我怅然若失。
真儿扶着我走下马车,指着不远处的农家小院道:“和煦哥哥真的愿意陪我在这儿过一辈子?”
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里竟跟我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只不过除了我跟真儿以外,再无第三个相识之人。
与梦中一袭翠绿青衫的少女不同,真儿穿着的是一身粉色长裙。
这一刻,我忽然生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方知“人生如梦”。
但我心知自己已时日无多,只有苦笑道:“是你肯陪着我,我才觉得岁月静好。”
她认真的看着我,“你曾说过,在未来的一百八十年里,你要我永远在你身边。”
“是!”
既然是我说过的话,那么我当然记得,但我不知道她说这句话还有什么意义,毕竟我很快就会归于尘土。
粉衣少女目光灼灼,“那么我想问问你,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算,当然算!”我亦是一脸认真,郑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又岂会骗你一个小丫头?”
她紧握着我的手,又冲我眨眨眼,“所以,你的心里终于有了我。”
我重重地点头,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视线变地模糊不清。
真儿观察入微,疑惑道:“那我为什么会觉得,你见到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开心,自然开心。”我立刻咧嘴笑了笑。
能再一次看见她,我不仅开心,简直开心的要命,但我也很怕,因为我也不确定还能陪她多久。
我最后的希冀,便是能熬到下一个春暖花开之日。
当我们沿着光滑如镜的湖面悠哉散步时,那辆载我来的马车已渐行渐远。
风过了无痕,湖水却微微荡漾着。
真儿垂下眼眸,缓声道:“陛下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我心里一紧,更是疼的厉害,毕竟慕容婉,慕容诚皆因我而死,现在听她提起,我实在不敢面对她。
真儿仰起头,像是想起了伤心的事,忽然泪眼婆娑道:“我实在没想到像爹爹那样的人也会酿成大错......”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喉咙也甚是堵塞。
真儿愤愤不平道:“都怪那个晏行歌,要不是他一直怂恿爹爹,爹爹也不会如此。”
“还有那个晏阳,还好我当初死活不答应嫁给他......”
聆听着她一刻不停地倾吐心中不快,我只有一个劲的点头,也静看着她不停地落下眼泪,但对真相心知肚明的我已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有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直到她突然停下脚步,呜咽道:“姐姐最后都说了什么?”
“她说她最后想看看这座天下,还有没有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实在不愿去回忆那个恍如昨日的瞬间,但我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真儿紧盯着我的眼睛,目光流转,歪着脑袋道:“真的?”
“真的。”
她莫名的叹了口气,“天下虽大,又怎会有找不到的地方?”
虽然真儿想不到,但我知道,这样的地方是存在的,而她已经先我一步去了,不过,我想我很快也会去的。
我情不自禁地望向远山,微笑道:“也许吧。”
真儿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又垂泪道:“其实我也该跟姐姐一起去的......”
我诧异极了,忙道:“你万不能作此想,哪怕她犯下的错有多大,也跟你没有关系。”
真儿摇摇头,轻声道:“爹爹犯下的罪罄竹难书,我们做女儿的自然也有过错,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待在龙泉山,也一点儿都不敢去见你,但陛下一直跟我说没关系......”
“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心想不开,想让我好好活着。”
“我也知道自己确实不如姐姐果敢。”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放心不下你,更不愿看到你娶别的女人。”
“和煦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苦笑着摇摇头。
短暂的沉默中,她话锋一转,忽然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愿望?”
我哑然失笑道:“一人一剑,笑傲江湖?”
她浅浅的“嗯”了声,又弯腰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头,然后顺手打出去几个漂亮的水漂。
直到石头坠入深不可测的湖中,她才说道:“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们就去踏遍千山万水,走遍人间每一处风景好不好?”
我本该爽快的答应,但我又实在不忍心骗她,更不愿她哄骗自己。
所以我如实说道:“对不起啊丫头,我......不能陪你了。”
真儿突然板起脸,气呼呼道:“你不是保证过再也不跟我说对不起三个字吗?这就开始骗我啦?”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说惯了,张口就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管不住嘴,就好像那天你来我府上看我......”
“打住!”她脸颊一红,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又怔怔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直盯地我心里发毛,她才“噗”的笑出了声音,“看把你紧张的,以后别说就是了,要记住君子不可言而无信,罚你把这句话抄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我赶忙拱手道:“慕容小先生的话,学生定当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却。”
“这还差不多”,真儿一边学着宫里的老太医手捋胡须,一边伸出手指搭在我的脉搏上,优哉游哉道:“信王殿下是不是觉得近日甚是乏累,腰酸背痛不说,还时常会头晕目眩?甚至出现幻觉?”
我无奈地点点头,但还是想最后再顺着她一些,“想不到慕容小先生不光会教书育人,竟还略懂一些医术。”
真儿哑然失笑道:“现在才知道?晚了吧?”
我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
见我突然陷入沉默,她又笑了起来,拍着胸脯保证道:“本太医打包票,信王殿下也尽管放心,浑身疲惫,头晕目眩乃是失血过多导致,这些天多吃些补气血的药即可,但一定注意不可操劳过累,毕竟信王殿下身上的伤可不少......”
说到这里,她双手叉腰,气愤道:“看来,你心里一点也不在乎我。”
“欲加之罪?”我愣了下,也更加想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欲加之罪!”真儿绷着脸道:“那你好好说说,为什么这么拼命?你是不是想早点死了,让我变成寡妇?”
不等我好好解释一番,她语气低迷地说道:“是郑先生骗了陛下。”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郑先生......能骗的了皇兄?!他为什么要骗皇兄?还有,你怎么知道是郑先生骗了皇兄?还有你怎么知道是郑先生?还有......”
“停停停!”真儿捂住耳朵,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信王殿下的问题可真多!”
我眼睛一亮,仿佛恢复了不少气力,紧紧拥住她道:“恳请慕容姑娘替小生解惑。”
“求我。”
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了她面前,仰起头痴痴地望着她道:“求慕容姑娘大发慈悲,为东方和煦解惑。”
“你小子还算识相!”真儿满意地点点头,拉着我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梅花树下。
粉衣少女撩起花枝,轻轻嗅了嗅,这才娓娓道来。
“出宫的时候,是郑先生送的我,他不光告诉了我为陛下解毒的唯一方法,还说了你已经答应替陛下解毒,所以就连我也以为你快要死了,可当我想回去找你的时候,却被他给拦住了。”
“然后呢?”我不禁陷入沉思。
真儿清了清嗓子,俏丽面容被花枝挡住了些许,不紧不慢地说道:“郑先生说,你没事,因为他只是将你的一部分血给了陛下,而不是全部。”
“坏了!”我讶异道:“郑文凉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他哪来这么大胆子?”
真儿看着我没来由的叹了口气,“看来郑先生说的不错,咱们信王殿下只会担心别人,却从不为自己着想。”
我讪讪一笑道:“慕容姑娘莫要说笑。”
“你放心吧,郑先生已经离开皇宫了,他说他还是喜欢做一个云游郎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医治更多的人”,真儿红着眼眶道:“郑先生都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你以后也不许拼命了。”
我有些难为情,但又着急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好了,你继续说吧,我不多嘴了。”
真儿微微点头,耸了耸鼻子接着道:“虽然这样做仅仅能让陛下多活些时日,而且这个法子也只能用一次,但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否则你岂不是要隔三差五去宫里送血,陛下又怎会这么容易让郑先生离开?”
“这怎么可能呢?皇兄又怎会放弃唯一的活命机会?更何况我还是心甘情愿的。”我心知皇兄的为人,只有笑着摇摇头。
但我也觉得分外惋惜,这般神奇的法子竟然只能用一次,不过我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似这种医术要能用于天下人,不仅非一人可成,更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以后了。
看来,杏林一脉尚需努力,任重而道远。
真儿解释道:“因为郑先生告诉陛下,陛下中毒已久,即便是彻底解了毒,也无法再拥有子嗣,也就是说,陛下不得不让你活下去,因为只有这样皇室血脉才不会断绝。”
我顿时跳了起来,大惊失色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若这是真的,那么对于皇兄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惩罚。
真儿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大夫,当然不知道,但郑先生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是他骗了陛下。”
闻言,我却愈发疑惑,郑文凉为什么要冒着欺君之罪去做这些?
见我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真儿抢先一步道:“郑先生还说,当初在信阳府衙地牢,他因为多嘴误了信王殿下的大事,你非但没有难为他,甚至还愿意保他夫妇二人性命。”
我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也是看在他有一颗救济天下的心的份上。”
“这不重要”,真儿嫣然笑道:“重要的是你曾有恩于他,所以他才愿意帮你,而且和煦哥哥对身边的人都不错,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一定会来回报你的。”
“但愿吧......”我一笑置之,因为我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他们来报答我,至少,不要像朱雀那样。
我突然想到些什么,试探性的问道:“那丫头你知道皇兄中的是什么毒吗?”
“什么毒……”她蹙起秀眉,缓声道:“郑先生好像说是一种蛇毒……具体是什么蛇,我没太记住。”
“这样啊......”
“你问我啊?”她又狠狠地戳了戳我的胸口,没好气道:“你不是陛下的亲弟弟吗?你不应该在全国境内找寻为陛下解毒的方法吗?怎么?你就是这么做陛下弟弟的?就这还敢一口一个皇兄?”
“也不对……”她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自言自语道:“算了,不怪你了,你能为了陛下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其他的都不重要啦。”
虽被她戳中了剑伤,疼地我龇牙咧嘴,但我心里也悄然松了一口气。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说你这些天都在龙泉山上?”
提起这件事,真儿又没给我好脸色,咬牙切齿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打晕我?结果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在龙泉山上了,最气的是,你送我的玉佩也丢了。”
她撇了撇嘴道:“你得赔我。”
我心下了然,但还是面不改色道:“赔,一定赔!”
她摇摇头,一脸的坏笑,“不够!”
我下意识地双手环胸,警惕地看着她,“你还想要怎样?”
她高举起手掌,“过来,让我也打你一下!”
“不要”,我立刻装作一副即将晕倒的模样,略显浮夸的叫苦道:“我这还有伤在身呢,坐了这么久,头又开始晕了,哎呀,好累,好晕,快扶我一把。”
尽管她知道我是在装晕,但她又怎肯真的看我摔在地上?
真儿蹲在我身边,让我依偎在她的肩膀,轻语道:“看在和煦哥哥为了天下百姓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的让你靠一会儿吧。”
“真儿......”
“嗯?”
我没来由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皇兄是不是真的担心皇室血脉断绝?”
“这本来就是大事啊......”真儿咬着手指,迟疑半晌道:“也可能……是陛下后悔了,不愿让你死。”
“亦或者......是陛下放心不下姐姐,不愿让姐姐一个人……”
许是我又陷入沉默,她索性也不想了,唉声道:“算了,不想了,圣心如渊,谁能知道陛下在想什么?”
“哦!对了!”,她又想到了什么,猛一拍我的大腿道:“你等我一下,陛下让我带给你一封信。”
说着,她便撇下我,独自去了小屋里,很快又拿着一个信封折返回来。
上面并没有署名,而信封上特有的印记有被损坏的痕迹。
我不由地皱起眉头,因为信被打开过!
我笑容玩味儿的看着粉衣少女,却见她脸有红霞,双手负后,左顾右盼的装傻充愣,又嘟起嘴唇,俨然是吹着口哨。
难怪都说女人的好奇心能害死人。
我蓦然一笑,心照不宣。
快速浏览完信件后,我默然良久。
真儿眨眨眼,好奇的问道:“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我默默地站起身。
在一声惊呼中,我出其不意地将她横抱起来,然后径直往小屋里走去。
她红着脸,显然是意识到了我想做什么。
她轻轻拍打着我的胸口,身子扭动像是在挣扎着,“登徒子,你要做什么?”
我勾起唇角,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奉旨行事。”
她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那你刚才还说很累......”
“你果然偷看了!”
“我没有!”
“嗯......那我也还可以更累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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