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蒙抬起头,珠子般黑色的小眼打量莫林,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冷,很诡异,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无论是当初参加测试时在船上,还是此时在这竞技台上,对面的矮胖少年给自己的感觉都格外危险,不单单是对方实力比自己强,更重要的是,莫林感觉得到,在那双漆黑的眼珠里,总有一种嗜血的渴望。
那是一种狩猎般的冷血与狂热,而自己则是被追逐甚至被玩弄的猎物。
矮胖的奥斯蒙拖着重剑,再次向莫林冲来,少年可以敏锐地观察出对手的变化:因为刚刚自己成功地盾击,他的手臂已经有些颤抖,腰间的伤势也重了些,因此对方的速度慢了一线,出剑的方位也在下意识地保护伤口。
但这还不够。
不够让自己赢得这场战斗,甚至不够让自己获得正面战斗的资格。
莫林快速判断着局面,继续向旁边避去。
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但战斗的节奏很快,台上两个少年都已气喘吁吁。
莫林的轻铠护臂上有两道明显的裂痕,向外渗着鲜血,胸前的盔甲也凹下去一大块:那是一次勉强的格挡,奥斯蒙地重剑正面砍在了圆盾上,然后直接将之压在在少年的胸前,肋骨断了两根,左手也血肉模糊,只能勉强持盾。
他也让奥斯蒙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的肩头被莫林刺了一剑,此时左臂耷拉在身侧,明显已失去了控制,另外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那是过度失血的征兆。
但即便如此,莫林知道,自己依然处在下风。
因为他已经快要到了自己的极限。
躲避一个力量胜过自己的少年的剑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必须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以及对自己身体的精确的控制,另外,更重要的,他必须不停地判断对方会采取的攻势,并迅速找到合理的应对方法。
在这种力量相差悬殊的对战里,稍不留神便是一败涂地。
少年的脑袋在隐隐作痛,尚未被治愈的来自恶毒老人的诅咒此时成了无法解决的问题。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胸腔都传来一片刺痛,仿佛吞咽了一把钢针,虽然痛觉已经被削弱过许多,但依然比平时的跌打扭伤要疼上不少,和自己脑海的痛楚混在一起,在视野中形成一团团短暂的昏暗缺失。
但莫林没有认输,他想赢。
台下的学生看不到奥斯蒙抽搐的手臂,感觉不到莫林发黑的视野,但可以看到那些发光线条在两个少年身上勾勒出的一道道伤口,可以看到竞技台上到处发光的斑点——那代表着四溅的鲜血,并由此知道他们战斗的惨烈。
艾玟诺早已攥紧了拳头,默默为少年加油。希娅与特维斯此时的表情也严肃了些,观看着台上的战斗。至于矮人老师桑地·铁锤,脸上已露出满意地笑容:这两个少年的战斗意识,都好得出乎自己的预料。
莫林就不用说,各种辗转腾挪的闪避步伐,即使在危急关头也没有一丝慌乱,许多军用剑术中的技巧娴熟,到现在依然还有一战之力,实在老道得不像个少年。而奥斯蒙,在矮人看来,也丝毫不逊,虽然他一开始太过轻敌,而且没能快速拿下对手,但拖着腰间的伤势一直持续战斗,这般战斗的狂热精神着实可畏,换个普通少年,哪怕是成人,也早该因为失血太多而倒下了。
而且奥斯蒙这种大开大合的战斗风格也更加符合山地矮人的胃口。
莫林知道自己再撑不了多久,但他想赢下这场战斗。
如果毫无希望,或许他会一早就采取派克老爹的逃跑艺术直接投降。但少年清楚,他还有机会,尽管只是一丝机会,却值得尝试。更何况,在这模拟战斗中,并不会真正地受伤。
对面矮胖的奥斯蒙再次出剑,莫林弃盾。
机会来了。
或者说,不管是不是真的机会,莫林都把这一剑当做机会。
在托德尔,地精是一个常见的种族,他们的形象几乎和金币与贪婪划着等号,但真正了解他们的人会知道,勤劳才是地精们最突出的品质,因为他们认同一个观念:金币是被劳动创造出来的。
同样,莫林知道,机会也是需要被创造出来的。
面对这当面而来的一道重剑,他没有再闪避,反而丢下了圆盾,举剑格挡。
与此同时,少年的左手撑住自己短剑的剑锋,如同双手握着一根横棍般得,像是要去架住奥斯蒙的重剑。
对方终于失误了吗,奥斯蒙心里一松,自己的这记劈砍,即便莫林能够勉强挡住,也绝会被自己地力量压迫成重伤,甚至手臂直接折断,再无举剑之力。
他黑漆漆的眼珠中已流露着获胜的快意。
但莫林并没能架住重剑,因为他的短剑断了。
剑断了。
下一刻,台下的学生看到,随着发光重剑的劈过,莫林左边的肩头一直到指尖,都被发光的线条所覆盖,那代表着他失去了左臂。
然而他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没有因疼痛而昏厥过去,少年尚存的右手握着断剑,反手刺入了奥斯蒙没有甲胄保护的胸口。
一片惊呼。
但紧接着观战的学生们爆发出更吵杂的惊呼:
只存一臂的莫林握着发光的断剑,穿过奥斯蒙的身体,而已经应该丧命的奥斯蒙,在短暂的错愕后却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嘴角流着一团团代表着鲜血的光团,眼眸闪过残忍与怜悯,反手举起了发光重剑,削过了莫林的脖子。
莫林的脸上被发光线条包裹。
随即他整个人飞起,如同被什么力量抛出一样,被抛下了竞技台。在半空的身体穿过竞技台边界时,他身上那些代表着伤口的亮色线条纷纷消解,那些残破的盔甲也逐一崩解,消失不见。
跌落在地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幽蓝的眼眸中瞳孔慢慢聚焦,僵硬的五指握拳又放松,似乎在感受重新涌回身体中的力气与生机,半天才适应过来,然后叹了口气。
“我输了。”
……
基础战斗入门课程是他们第一周的最后一节课,不知不觉,少年们在伊露维塔学院新奇与紧张第一周课程到此算是接近了尾声,傍晚时分,蒂尔娜带着她的组员们在湖畔散步。
夕阳沉在群山之中,只有半边橘红的天空给碧绿的湖水染上些许暖意,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森林的神秘气息,风吹过树梢,花儿轻声细语,道路两旁五彩的照明水晶已经开始孕育出微光。
马卡斯一会儿看看蒂尔娜,一会儿又看看云层中隐露的浮空要塞,饶是他长年累月的贵族礼仪教育,此时也是笨拙地不知道该把视线聚焦在哪里。
光线虽然昏暗,但小吸血鬼明显有天赋的夜视,正捧着一本小册子翻看得津津有味:《伊露维塔学院赚钱指南——捣蛋鬼联盟出品》,看着看着脸上还露出谜一般的傻笑。
小黑正吮吸着它那张魔力晶卡,如同醉酒般蹦蹦跳跳地在湖畔大块的卵石上玩耍。
而莫林靠着湖畔的一颗老树,愣愣地望着湖面发呆。
见他的情绪有些低落,维斯魔灵安慰道:“已经很厉害了啊,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别太在意,毕竟只是模拟战斗而已。”
莫林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巴伦走到他的身边,理解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没下得了手?”
莫林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短剑的断裂,在少年的预料之中,既然这个结界如此神奇,没有理由不模拟出武器的材质,而洛萨公国普通的制式短剑,是无法以之前自己的方法架住奥斯蒙的劈砍的。
短剑断裂的时机与部位,自己被劈去的左臂,以及不至让自己昏厥的痛感,奥斯蒙刹那间的失神等,都基本在他的预料之内。
然而就在自己可以用断剑刺穿他的心脏时,却犹豫了。
莫林已记不起自己那时脑海中到底闪过了怎样的念头,或许是因为一时忘记了他们在结界之中,又或许是幻境太过真实让他心生不忍,结果他微微偏转了手中的断剑,避开了对方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刺穿了他的肺叶。
然后被反应过来的奥斯蒙一剑削首,紧接着被魔法结界踢下了竞技台。
听到这边的对话,马卡斯错愕地转过来说道:“但那是假的啊,你竟然会下不去手?按理来说,你们这些喜欢打架的,不是应该感到兴奋才对的吗?”感觉到蒂尔娜责备地看了自己一眼,他的声音小了几分,解释着:“……我是说,可以自由地杀戮,却完全不用背负道德内疚或法律的惩罚,对喜欢战斗的人来说不是很棒的结界么?”
莫林想了想,茫然地说:“太真实了……”
夜幕渐临,星空正中是一个银色的六角冰晶状的星座,那属于霜巨人夜米尔。少年把目光转向西边,在山脉的上空,静静缀着一把赤红色的利剑星座,那属于伊伦迪尔,传说中伟大的战神。据说他在数千年前才升起了自己的星座,却迅速占据了七月的星空正中,那是一年中繁星最为耀眼的时光。
而那个传说中的战神,少年呆呆地想着,第一次用自己手中的武器收割生命时,是什么样的年纪,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
第一周的周末很空,在蒂尔娜细心地帮助下和对小黑的嫉妒羡慕中,莫林总算完成了计算课程数百道的作业题。当然,最悲惨的还是巴伦,用他的话说,来自永冬冰原的勇士已经阵亡在了尖鼻子地精渺小的数字面前。一同阵亡的还有马卡斯,他之前自信满满地包揽了辅导巴伦的任务,此时也半死不活地靠在沙发上,望着巴伦光秃秃的脑壳发呆,思考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向马卡斯表示精神上的支持以及向巴伦送去一记“鼓励之拳”后,莫林向维斯魔灵询问了一番,带着小黑一同离开了宿舍古堡。
他准备去找植物与药剂课程的老师费斯,看看自己精神上的伤势,顺便询问一下那颗米涅尔玛送给自己的五阶药剂该如何服用:因为失去了伊莱克佩娅之星,自己受到的诅咒伤害并未被完全治愈,而在这周一的魔法史课上动用自己神奇的能力睡着后,更是变得严重了许多,时常作痛。
自然与生命学派的教师们,办公室一般在湖畔森林中的树屋中,虽然费斯老师此时不一定在办公室中,但少年决定碰碰运气,顺便在校园里四处逛逛,有了身份指环后自由行动也是方便多了。
伊露维塔学院可谓是地广人稀,在上课的日子里,学生还会成群集中在教室,训练场等地方,而一到周末,却全都四散开来,许多高年级的学生都会离开学院区域,到附近的小镇甚至更远的神圣王都游荡,校园也就冷清了几分。
走在林中的小道上,偶尔才能看到一个学生的身影,不少人身前还亮着卡牌,加持着魔法在一路狂奔也不知急着去做什么。倒是鸟鸣声更多些,偶尔还能看到树枝上跑过的松鼠,小白猫,橡皮鸟,以及其他的动物。而每当那时,小黑便会冲到那些动物的身旁,四散着火焰咧开自己暗红的嘴巴做个大大的鬼脸,把它们统统吓跑,然后笑着啾啾地落回少年的肩头。
也就只敢欺负欺负动物,见到生人就躲回戒痕中,真是个欺软怕硬的胆小鬼。莫林想着,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少年看到,在他面前树屋的门上,挂着一个小牌子。
牌子上上面写着主人的姓名:
欧诺罗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