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舫船舱内,其余姑娘被四大才子打发到外边,此时只剩几人围坐在紫檀茶桌旁,唐庵仙等人率先自报家门。
“我的名姓公子刚刚已经知晓了,在下唐庵仙。”
“吴县祝云庭。”
“翰林院待诏,文贞献。”
“江左徐缜卿。”
梁尘这时才仔细打量了这四人,除去那位祝云庭容貌平凡了些,其余三人品相气质的确当得这江南道数一数二的名仕风范,难怪自称“四大才子”。
小王爷笑道:“梁清澈。”
唐庵仙挑了挑眉毛,伸出手好奇道:“梁公子气宇不凡,不知身边三位姑娘名姓可否透露一二?”
梁尘看了一眼林湘云,见她点了点头,便为唐庵仙等人解答了心中疑虑。
唐庵仙等人闻言大惊,纷纷拱手道:“原是林姑娘当面,我等适才冒犯了。”
林湘云轻轻摇头,“无碍。”
这时,四人中目前在翰林院就任待诏一职的文贞献埋头思索片刻,突然心头一惊。
文贞献站起身给梁尘倒了一杯茶,笑道:“梁公子好名字。”
四大才子,其余三人听到这句话皆是一愣,纷纷心想贞献为何心口不一。
思索片刻后,三人皆已了然,转头相视一笑,没有出言捅破这层窗户纸。
姓梁,再把清澈二字拆开,便可得出两个名字,又有林家大小姐在身边作陪,只要想清楚这些关节,面前这人的真实身份就已经“浮出水面”。
唐庵仙笑道:“梁公子应不是江南人吧?”
梁尘端起茶抿了一口,点点头,“对,我家在江北。”
徐缜卿哑然一笑,心想,“宁州靖北王府,你家可不就是在江北?就是有些太北了点吧?”
这时,祝云庭开口问道:“梁公子准备在江南道待多久?”
梁尘答道:“待不了太久,过几日就走。”
唐庵仙点了点头,笑道:“今日得以跟梁公子相见,在下理当盛情款待,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赏脸与我兄弟四人共饮几杯?”
梁尘洒然一笑,学着唐庵仙将手伸向桌前,“上酒。”
过了一会儿后,梁尘架不住四人的连连劝酒,此刻已是面颊绯红,言语间都少了许多顾忌。
梁尘打了个酒嗝,靠在绿竹肩头,指着四人笑道:“他娘的,你们这劝酒的功夫都是跟谁学的?”
唐庵仙替梁尘再满上一杯酒,笑呵呵道:“诗词就酒,越喝越有!”
梁尘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啧啧道:“这句话说的不赖,要搁我以前那会儿,少说也得赏你两座宅子。”
唐庵仙没有就着这句话接下去,而是借着酒意感慨道:“今日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这等快意心境咯。”
梁尘疑惑道:“此话怎讲?”
一旁烂醉如泥的文贞献摇了摇头,叹道:“梁公子有所不知,在下这次是告假回乡,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复职了。”
徐缜卿也跟着叹了口气,“我们兄弟四人年少相识,自那以后一直结伴游山涉水,吟诗作对,这些年下来可谓情同手足,如今却不得不天各一方了。”
祝云庭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然道:“不仅贞献,庵仙兄过几日也要回乡着手准备会试,往后,我们四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聚首了。”
唐庵仙饮尽一杯酒,苦笑道:“往后即便能再聚首,也不一定有此等心境了。”
梁尘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文贞献坐起身,打了个酒嗝,“人当然会一直往前走,但总有些时候会忍不住回头看,如果走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人,那还不如止步不前。”
祝云庭这时将文贞献一把搂住,捶打道:“你小子又说什么浑话呢?既然得了一个翰林院待诏就好好干下去,争取有朝一日做到大学士,上朝时跟六部尚书并排,多威风?想那么多其它的作甚!”
徐缜卿饮尽杯中酒,笑道:“云庭说的不假,贞献就是想得太多了。”
唐庵仙拍了拍文贞献肩膀,洒然道:“只与六部尚书并排怎么够?贞献定要去争一争那' 文正'谥号!”
文贞献闻言,笑了笑,“好,那就去争上一争!”
不知不觉,黄昏已至,唐庵仙命人将梁尘一行人以及船上姑娘们送至西湖畔之后,又将四人平日里所写的一些字画赠予他。
湖畔,梁尘酒意已经渐渐散去,挥手向四人告别。
湖面彩舫上,四人站在船头,纷纷弯腰作揖。
等到梁尘一行人走远看不见踪影,唐庵仙才命人继续开船。
还是那个船舱,不过只剩下四大才子相对而坐。
唐庵仙又将众人杯中倒满美酒,举杯道:“今日兄弟们久别重逢,又恰巧结识北境小王爷,当再浮一大白!”
四人相视一笑,纷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祝云庭轻摇羽扇,醉意更甚,笑道:“天下代有才人出,独领风骚数百年,这位小王爷日后的成就或许能比肩靖北王也说不准。”
徐缜卿将凌乱长发捋过额头,晃晃悠悠道:“要真到那时候儿,希望我们兄弟四人还能跟他喝上一顿酒。”
文贞献一手扶住面颊,微微闭目笑道:“一定能的,一定能的...”
唐庵仙大笑,接着举杯道:“那可就说好了,到时候兄弟四人一起去趟北境,一个都不能少!”
在四人的谈笑风生间,彩舫在西湖上缓缓前行,仿佛没有个尽头。
这天,是他们兄弟四人最后一次见面。
往后的日子,唐庵仙涉嫌科举舞弊,含冤下狱,又值家道中落,晚年郁郁而终。
祝云庭科举仕途坎坷,最终选择辞官还乡,享年六十六岁。
徐缜卿仕途不顺,后来选择一心求道,不问世事,可到头来却是收效甚微,仅仅三十三便英年早逝。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故人陆续凋零,只剩下了垂垂老矣的文贞献,老人虽然没有实现当年的抱负,但在京城这些年倒也颇负盛名,受许多外来士子景仰。
老人一嘴牙齿已经掉了个精光,此刻正半倚在床榻,遥想多年以前的西湖一会。
光阴回转,文贞献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彩舫上面,身旁站着三位至交,在被姑娘们簇拥着与自己高谈阔论。
老人心念至此,嘴角微微扬起,缓缓闭目,就这么倚在床榻边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