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尘再次醒转已是隔日清晨,大喜过后的大悲,劳心劳神,不知觉竟陷入了沉睡。梁尘眼眶干涩,并未第一时间睁开,先内察新晋境界的体内气机流转,过去一夜之后,好似烈火熊熊燃烧,虽欣欣向荣,可总归有种不可控的陌生感,仿佛对初入大金刚境还有些懵懵懂懂,这让习惯了掌控身边一切状况的小王爷喜忧参半,继而查探四周呼吸频率,这才缓缓睁开涩红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绝美面庞,初见之时就已被惊艳,只能以不似凡间烟尘来形容她的姿容,一双罕见的湛蓝眼眸,深邃似繁星,身段若是长开了,兴许能跟白颍川平分秋色,后者是绝代风华无处觅,唯纤风投影落尘。前者则是玉面天生欢喜,如同不加雕琢的软香温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狄境内风沙粗粝,女子性子烈,身架子往往比南方女眷粗犷张扬,如梦令萧蔷和这牧民少女是其中稀少的特例。
梁尘或许是性情使然,对这名中原王朝豪门大族都难得一见的绝色少女心生些许好感,好似笃定了她即使听到自己与老方丈的谈话也不会泄露出去,从南往北而行,这种天然信任感还是头一次,缓缓站起身,开口问道:“那些牧民,没事了吧?
女子伸出手指向山顶方向,小脸俏红,点了点头。
梁尘抱着她的温软身躯,足下生尘,凌空踏出一步,竟隐约有登天之势。身形倏忽闪过,转瞬间就掠到了山顶,被救牧民大多年幼,跑过来围在少女身边,看梁尘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与向往,小王爷一笑置之,望向天际逐渐升起的红日,沐浴朝阳,舒展筋骨,金身佛陀,顾名思义拥有金刚不败之身,传言可以慑伏酆都万鬼,退避冥府诛邪。梁尘也是听了老阁主阐述,才知世间所谓的金身境大多都算是伪境,唯有鸿胪寺罗法华和百年前坐化的王金刚才算是金刚之躯,罗法华当年孤身西游,江湖内的魔道门派中不知是谁先传出吃白衣僧人一块肉可得长生不老的怪诞秘闻,各路妖魔鬼怪蜂拥而至,却一人都没有得逞,最后罗法华途径东土,众目睽睽之下割一块肉给了骨瘦如柴的饥寒老妪,半年之后老人寿终正寝,却也不见长生,传闻才逐渐消散。
梁尘活动完筋骨,对着南边儿遥不可及的家乡怔怔出神,默默跪地,嘴里念念有词。旁边少女与二十几个少年孩童不敢打扰这位神仙高人,陪着虔诚祷告。梁尘站起身,抬了抬眼皮示意牧民们可以安心去拣选峡谷底部的野牛尸体做秋冬储肉,剩余的野牛群被佛门狮吼震慑,寂静片刻之后,早早就掉头涌出峡谷,梁尘将陆续将全部牧民送到山下,期间几名性子开朗的孩子只觉得腾云驾雾胜似逍遥神仙,拍拍小手,开心大笑。
当下只剩亭亭玉立的佳人,故苏州再北,所处地势陡峭,气候严寒,秋冬时节富人以兽皮为裘,其中豹貂狐兔鼠较为华贵,贫家则以牛羊猪马的皮毛做成衣帽抵御风寒,春夏以褒衣博带取代了深衣袍服,布帛衣料,贵贱又有粗细之分。像眼前少女,宽衫大袖,穿云头锦履,只能算得上朴素干净,远比不得显赫家室婢妾靓妆艳服光彩照人。不过她浑身气质似出水芙蓉,婉约恬静,山顶无人,梁尘终于可以细细打量这名婀娜少女,她小脸羞红,眼神躲闪,两根纤细玉指悄摸摸绞弄衣角,梁尘被逗笑,只不过有前车之鉴,就没再招惹这名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当即抱起她掠向峡谷底部。
北狄骑兵等候一天一夜,始终不见牛群,察觉到事态可能出了纰漏,整军结队冲入峡谷,梁尘耳力惊人,放下女子之后,俯身贴地而听,眉头微微皱起,本想着安顿好牧民之后就此远去,却偏偏又碰到这群心性毒辣的畜生前来搅局,顿时心生烦躁,骂骂咧咧掠向传出声响的地界,迎面冲来二十余手持弯刀的骄横狄骑,瞅见这名来历不明的年轻佩剑男子,眼神充满了不屑。梁尘也懒得废话,飘扬前行,抓起两名领头骑兵,猛地丢掷出去,可怜凶悍骑兵还未来得及做反应,身体就砸在了峭壁上,顿时变作一摊肉泥,梁尘心下一惊,这是自己现在的实力?剩余骑兵瞬间停步,神色俱紧,一名勇猛狄骑策马狂奔,梁尘泛起狞笑,身形当空掠去,不等战马撞来,一脚踩向马头,战马头颅炸碎,鲜血暴溅,紧接着揪住那名狄骑摔向后方,一声巨响过后,骑兵队伍人仰马翻。
二十多骑兵认清局势之后,再不敢挑衅这名年轻男子,亡命逃窜,谁都能看出来以车轮战碾压敌人根本行不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用在当下实在再适合不过。梁尘既然开了杀戒,当然不可能放任他们前去通风报信,身形急掠,转瞬之间追赶上奔逃的骑兵队伍,“慢悠悠”递出一掌又一掌,拍向战马身侧,好似拍死一只只苍蝇,峡谷两侧岩壁蓦然炸出一朵朵猩红血花,凄惨至极。梁尘扪心自问,论战场谋略自己远逊于二哥在内的龙骧名将,更做不出辛右安领军灭一国的雄烈壮举,可要在北狄杀一些蛮子,都得像个娘们处处小心顾及的话,以后又何谈替梁衍镇守北境国门?!
大秦定鼎中原,乃是凭借双手染血抢夺过来的,而不是满口扯些仁义道德,春秋乱战,有多少场屠城坑杀?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武将英才,庙堂权臣,世家贵族,江湖武夫,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都在青史留名,可最后呢,还不是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以谦谦君子之风统帅北境五十万龙骧铁骑?帝国北门一旦被攻破,被北狄长驱直入,毫无疑问,北境四州定然头一个惨遭生灵涂炭。到了那时,想必大秦王朝那些一直给北境四州下绊子的肱骨忠臣,心中才会幡然醒悟,究竟是谁,保住了这天下二十余年的太平盛世。
记得小时候大姐梁清纠结于春秋诡辩大家公孙龙提出的“白马非马”理论,还不曾满头霜雪的老父梁衍乐呵呵说爹要指着它说是马,那就是马,谁敢放声屁?
正是那位蛮横不讲理的老人,却在小儿子临走前的最后一晚,还说了句看似没有道理实则却是天大道理的话。
天底下没有人生来就该死,尤其是没有一定要死的百姓。
只要我梁衍一天活着坐在北境,秦狄两国边境就可以不死一名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