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甘龙坐在商府的院墙下,揉了揉发瘪的肚子,看着天上渐渐偏西的明月,不停地唉声叹气。
商府大门口的马车已经少了很多,可剩下的全是大人物家里的,显是府中议事还未结束。
今日想要见到老丞相,怕是难了。
宫中内卫出城,此事并非隐秘,可以说已经尽人皆知,但原因为何,怕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当然,具体原因他也不知道,可却比别人多知道了那么一点点详情。
正是这一点点详情,若能令大人物满意,便可成为自己的晋升之资。
而如今在朝歌,若论大人物,谁又能高过商老丞相去。
因此殷诚刚刚率兵出城,他便告假离岗,直奔商府而来。
只是人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甘龙赶到之时,商府门口早已停满了马车。
商府的下人很客气,听他意欲求见丞相,并未嫌弃他身份低微,只说诸位大人正在议事。
若想即刻见到丞相,那么便需将所谓的“大事”说清楚了,而他又哪里会肯。
在他看来,此时商府中所议的,八成就和这件事有关。
内卫出城之时曾下了禁言之令,而此时商府人多眼杂,只说予老丞相还好,毕竟老人家的人品摆着那里。
而其他人么,都是人精,他可信不过。
弄不好,自己是要掉脑袋的。
既是不能说,商府自然也就进不去了。
商府下人对此也不见怪,只说待得丞相议事过后,再行通报。
就这样,他从烈日当空等到了现在,连晚膳都没有吃,生怕离开后错过了机会。
如今已近亥时三刻,心里自然焦急无比。
他怕内卫回来的太快,待到那时,消息便也就没用了。
乌龙驹虽是妖兽,可终究拉着巨大的车厢,被内卫追上的可能性太高了。
甘龙扯了扯身上的薄甲,目光变得坚定,咬牙看向商府大门。
今夜怕是没机会了,他准备不走了,明早要做那第一个求见之人。
甘龙想的没错,今夜他的确没有机会。
在一墙之隔的商府内,此刻客厅之中可谓是大佬云集,气氛却是异常的沉重。
蒲伯身居上首位,商容、比干、箕子、微子、梅伯等依次排序。
看似不合规矩,实则这才是殷商原本正确的座次。
作为贞人之首、商汤太宰,蒲伯比商容还要年长二十余岁,曾经他也是风光过的。
至少在殷受继位前,是风光过的。
贞人非尊贵者不得担任,这是自古流传下的规矩,是因为他们承担的责任,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而祀与戎,与他们可谓是息息相关。
何时祭祀,祭祀的规模,是否要发动战争,战争的吉凶如何,都是要靠他们与天地祖先沟通而得。
沟通的手段,一靠占卜,一靠天象。
占卜问祖,观星问天。
不得不说,这两样都属于技术活儿,没点天赋还真干不了。
至少殷受是这么认为的。
他对这个职业本没有什么恶感,非但不觉得无用,甚至还知道其对文明传承,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
祭祀不用说了,可以提升民族的认同感与凝聚力。
而观星衍生出的历法,则是文明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若没有观星的传统,是不可能诞生出文明的。
殷受不喜欢的,是贞人做这些事情的初衷。
即便天地有灵,祖先化神,求神也不如求己。
因此,他并未选择废黜贞人,而是刻意地将之疏远,与国政进行分割。
温水煮青蛙,意图虽然隐蔽,但时间一久,贞人集团又哪里会感受不出来。
可此时权力结构已变,想要抢夺别人口中之肉,可谓是千难万难。
贞人们自是不会坐以待毙,可没有殷受的支持,也只能心中憋着一口气,寻找机会将失去的夺回来。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蒲伯已经无法保持坐姿,瘦削佝偻的身体靠在椅背之上,冷冷地看着沉默的众人。
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明亮非常。
可以看的出,对于众人的反应,他是不满意的。
哚哚哚。
他敲了敲扶手,语带讥讽:“尔等皆是我大商肱骨,以贤才自居,却枯坐不言,可是对老夫之言有所怀疑?”
众人无法再装死,只能相互对视一眼,求助似的看向商容,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
商容心里腻歪无比,却也知道无法推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太宰此话严重了,我等岂会怀疑太宰,只是事关重大,虽有天象所示,可那姜氏毕竟尚无劣迹……”
“若是仅凭天象之说,便废黜之,未免……未免太过草率……”
“且那姜氏乃东伯侯嫡女,东伯侯为我大商镇守东夷之地,实乃国之柱石,劳苦功高,切不可令其寒心……”
“我等受先王大恩,自当为社稷殚精竭虑,还请太宰明鉴之。”
说完,他抱拳一礼,面色尽是苦涩之意。
这老家伙天不亮就来了,一直折腾到现在,几乎把满朝文武都惊动了。
平日里看上去见风就倒,谁知竟会有这么大的精神头儿。
弄出这么大的声势,商容若说不明其意,那是骗人的,可恰恰人家给出的理由,容不得任何敷衍。
后星压制帝星,牝鸡司晨,商汤社稷有倾覆之危。
这是大事么?
自然是的,而且是天大的事情。
但这是来自天象,这玩意儿只有贞人看得懂,反正商容是看不懂的。
那么,这是真的么?
依照祖制,既然出自太宰之口,那就是真的,不容任何人怀疑,反正商容不会怀疑。
那么问题就来了,蒲伯直接给出了意见,那就是直接处死姜氏,这可把群臣吓得够呛。
姜氏虽然只是个女人,可那也是商王的女人,更何况人家还有个好爹。
想要处死人家,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毫无疑问,这个提议被群臣否决了。
可蒲伯紧接着又道出了自己的底线,人可以不死,但后位必须废黜。
群臣几乎要疯了,废后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要有个理由啊。
大王对贞人什么样儿,群臣有谁不清楚?
说是天象,东伯侯或许还能信,可大王呢?
群臣做了多少努力,才使得大王不太掺和政事,这是要再把他逼出来么?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