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户官确认阿福所言不是玩笑后,觉得非同小可,留下人将阿福团团围住,自己快马加鞭回去报信。
阿福将漫天神佛求了遍,终于盼来了一辆不寻常的马车,特别是伴随车驾的一众护从,虽着普通护院短打服,但气势不可同日而语,总之没一个简单的。
车驾停在丈许外。
一人打马而来,看守阿福的几个锦衣卫纷纷行礼,
“见过指挥使大人!”
来人翻身下马,随意摆手,“各自散了,若成,回头皆有赏!”
“是!”
阿福直勾勾盯着此人,一言不发。
“某家北镇抚司指挥使毛骧,太子殿下亲临,你跟你家主子最好所言非虚!”
“带路吧!”
阿福犹豫,可不要被诓骗了,
“小老儿这条贱命不重要,太子也果真来了?”
毛骧心头一万匹草拟吗飘过,冷冷道,
“无知者无畏,事关皇家颜面,岂会儿戏?”
恰在此时车厢里下来一老一少,穿着华贵,气度不凡,
青年人大约二十七八岁,挥手招呼道,
“老人家,孤乃当朝太子朱标,特来拜访你家主人!”
这就是太子爷?看着面和心善,说话也客气,难怪少爷要见他,不像他身后的那个年纪大的,一脸恶相!
“太子爷,请跟草民来!”阿福继续秉持少爷祝福的不卑微,反正就是不跪呗!
提前知道目的地是毛骧的最后坚持,目标未知,安保就没底,跟阿福一通解释,才问出了目的地,当即派人手先去摸底,安排护卫力量。
一众人改为步行,留些时间给先头部队布置,毕竟阿福指出的‘阿福豆腐脑’铺子也不足一里地。
——
陆长生听见院落里的动静,依旧镇定,甚至两个武人打扮的汉子推门而入,无视他存在,自顾自在书房里探索,他也不奇怪,总不能让太子涉身未知境地吧!
陆长生张罗好茶水,便出了铺子,伫立在廊下等候。环顾四周街道,不见一个行人,甚至周边的铺子都默契关门歇业,隐约在街对面的房顶上还有身影飘闪。
不多时,四人阔步而来,最前面的正是带路党阿福。
那锦衣青年二十七八,却有着三十好几的老成持重,面相和煦,必然是太子朱标了;
但敢走在朱标身前半个身位,龙行虎步,一脸别人欠他钱的臭脸…卧草,不会是朱元璋吧,…额,肯定是了!老朱怎么也来了?
我特么是想忽悠住太子,徐徐图之,这下好了,直接地狱模式启动!
陆长生死死压下心头震惊,人设,老子要立高人之姿,才有对等言谈的基础!
不成功便成仁!
站如松,面带微笑,与时代不符的板寸,飘飘然道袍款淡青长衫,与身俱来的好卖相,主打一个淡然出尘。
“见过千古一帝,明太祖朱元璋陛下!”
“见过史上地位最稳固,仁德贤明着称的太子朱标!”
阿福第一时间来到了自家少爷身侧。
而对面三人步伐戛然而止,一个个表情古怪,这是什么奇葩称呼?
毛骧第一个跳出来大喝,
“大胆,陛下与太子殿下当面,你不但不大礼参拜,还敢直呼名讳,罪无可赦!”
阿福赶紧跪地咣咣咣连磕三个,哭天喊地,
“皇帝老爷,小人给您磕头了,我家少爷不习惯给人磕头,皇帝老爷您别怪罪,小人给少爷补上!”
言罢,又咣咣咣磕了三个。
陆长生差点破防……
毛骧可没什么幽默细胞,否则也不会成为凶名赫赫的第一任北镇抚司指挥使,
“岂有此意,真当某之刀锋不利否?尔等君前行儿戏之举,混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实乃万死之罪!”
朱标悄悄瞄自己的老爹,这场面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朱元璋本觉得此人自视甚高,居然以治病要挟天家,是带着怒气来的。他阅人无数,斧一得见,此子却是相当与众不同,确有山野高人之相,又被‘千古一帝’和‘明太祖’的称呼搞的心头既热又不是滋味。
太祖,这称谓是给死人的,他朱元璋这会活蹦乱跳呢!
干脆由得毛骧扯大旗,且看这所谓的‘高人’如何应对!
陆长生交锋对象是突如其来的朱元璋,面对咄咄逼人的小角色,一拱手,
“不知这位大人是毛指挥使,亦或二虎前辈当面?”
震惊*3
锦衣卫成立才几个月而已,民间知道毛骧指挥使的人不多,此子有些门道,比常人知道多些也能理解;
可二虎是谁?那可是朱元璋的贴身暗卫统领,莫说民间,即便朝廷重臣,能知其名者不足一手之数,此子竟然能一语道破?
毛骧瞄了一眼陛下,发现自家皇爷大有看戏的意图,这是要自己与此子交锋,探其虚实。强自显露一丝不屑,
“倒是有些门道,某家正是毛骧!”
陆长生暗笑,我的对手是老朱,你这厮先震惊到一边去,
“如若我记的不错,崇祯帝的重臣袁崇焕袁都督乃记载中被割最多之人,也不过3543刀。敢问总掌昭狱极端酷刑的毛指挥使,你口中的万死是怎么个死法?”
震惊*3
崇祯帝,那是谁,怎么史书上没记载过?
另外,居然真有人能坚持近3600刀,袁都督何许人也?
反而陆长生挑衅‘万死是怎么个死法’,老朱父子自动忽略了。
毛骧有些下不来台,万死怎么死,他确实不会。
陆长生不待毛骧作答,笑言道,
“有幸瞻仰赫赫威名锦衣卫的第一任指挥使,长生不才,却该送上一礼,聊表敬意!”
三人心头好奇,什么礼?
“锦衣卫,天子家臣,独忠皇上,监察百官,却当首忌私交百官。”
“作为天子屠刀,做尽黑事,最终难免不被抛出来平息各方不满!”
朱元璋目露寒光,庶子,尔敢揭咱的短?
毛骧脸色发苦,这么一提醒,还真是…
“不妨割舍昭狱权柄,将审案权转交出去,只负责监察,取证,受令抓捕。”
三人心头各自思量,确实值得商榷。
“每行抓捕贪腐之举,必大力宣传到百姓,为自身更为天子收获民心!”
毛骧眼神发亮,朱元璋微不可查点头,朱标直言不讳,
“此举甚妙!”
“丢失昭狱权柄,却可增设情报司,边塞,草原,周遭小国,特别是沿海一带,需要大力监察,既保证天子视野,又能为军事行动提供辅助。”
三人都是智商在线的,寥寥数语,分明是为锦衣卫指出了一条煌煌大道啊!
若非朱元璋当面,毛骧都有拉着陆长生拜把子的冲动,心悦诚服抱拳,
“公子金玉良言,某家记下了,这份大礼,千金不换,锦衣卫自当后报!”
朱标行了个揖礼,
“见微知着,长生先生大才,标能结识,不枉此行,却不知治病一事,先生有多大把握?”
朱元璋目光灼灼,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敢诓骗咱,那就等着九族消消乐吧!
陈长生朝朱标微笑道,
“殿下稍安勿躁,长生这便安排!”
说着转头朝瘫软在一边的阿福吩咐,
“福伯,你且去寻一家普通医馆,告知此地有个病人,脸色晦暗呈青黄,主病根乃误食不易消化膳食引起的脾胃不和,有老痰浑浊,便阻塞严重。若问因何到了如此境地,只说家境贫寒,延误了治疗,如今病入膏肓,却得了薄财,望来人多备几幅药带来!”
朱家父子齐齐愕然,说的虾米玩意,咱们是不是不在一个频道?
另外,你说能治病,却要去寻普通医馆,莫不是戏耍咱?
朱元璋已经在积累怒气值。
“好的,少爷,老奴记下了!”
阿福不敢耽搁,小跑着离去。
“哦,对了,”陈长生朝阿福背影叮嘱,“记得提醒医馆,患者为女性,51岁!”
“知道了,少爷!”阿福头也不回应答。
女患者,51岁?
朱元璋眼珠暴起,瞬间通红,好你个贼厮,大放厥词能治咱妹子,到了却去大街上随便招呼个郎中来糊弄咱,真当咱泥捏的不成?
朱元璋发誓,他登基15年来从未如此急不可耐弄死个人,到了什么程度呢?
身为皇帝,他居然吩咐下面人动手的命令都来不及下,
一个饿虎扑食,撩爪成拳,朝着陆长生面门,当头砸下,口呼,
“死来!”
陆长生亡魂大冒,我了个擦,好在十年如一日的苦练,一个闪线,堪堪避过一击。
哥可是立志做剑仙的人,再不济也得是个仗剑走天下的剑客,而合格的剑仙什么标准?
君不见仙侠小说里写的明明白白。
剑修,首重一个纵剑术,何为纵剑术?
纵横由心,一切身法化为我用,若将一场剑修与法修之间的决斗,喻为100,那么剑修纵横腾挪躲避法修漫天术法为99,寻出破绽一剑击杀,为1。
可见想要成为剑修,身法的重要性!
陆长生这些年算是把凡人能企及的弹跳腾挪练到骨子里了,尤其是这两年更是坚持负重练习,权当是玄幻小说里的重力场。
一击险而又险被躲过,朱元璋更为恼火,顺势以左腿为轴,侧身再度一拳直击陆长生心房,再呼,
“庶子好胆,安敢如此戏耍咱,死!”
陆长生对于这一击懒得跳跃,仅以腰身力量略后仰同时扭曲上半身,又将凶猛一拳,贴着胸襟化解。
朱元璋王八拳连续多次都被堪堪躲过,止不住又骂,“好,好贼子,死来…”发动扫堂腿,倒是把青石板地面擦干净了些灰尘。
陆长生继续左右横跳,还手是不能还手的,双手插兜,多闪一寸算我输!
暗里的那些个护卫此时个个袖箭满弦,死死锁定那该死的青袍,只等一声令下,非要他成刺猬不可!
若大明有今日头条,明日就得天下皆知,
《震惊!皇帝老儿全武行,赤膊上阵,当街殴打少年郎!》
朱标满脸焦急,如长生先生这般智慧的人岂会这般寻死,此举必有深意,爹啊,这皇家体统何在啊,您怎么就…唉,
“爹,您快停下,长生先生必有深意,待问清了不迟…”
毛骧却是扯了扯躁动的太子,压低声音道,
“殿下莫急,周遭已清场,此间之事断不会流传出去,皇爷已过了盛怒之期,此时只是略有不忿,此子每每看似凶险,却总能避以毫厘。”
“陛下军武出身,寻常演武谁敢与陛下动真格,无非平白挨打罢了,皇爷又岂会下的去手,倒是此子躲避的极为巧妙,陛下每一击只差毫厘,挑起无尽斗志,陛下难得全力以赴,自然是要尽兴而为的!”
朱标恍然,自己能明白的事,老爹肯定明白的更早,如此还在不依不饶,果如毛骧所言。
半刻钟过去,朱元璋呼吸愈发深重,动作也慢了三成,饶是如此,也让陆长生敬佩,毕竟此时朱元璋55岁,而这个年纪在这平均寿命不足四十岁的年代,已算高寿老人。
陆长生躲闪攻击的同时,一心二用朝毛骧吩咐,
“毛大人,还请劳驾安排两个兄弟,换其他市坊,再寻两家医馆,货比三家,也瞅瞅各家药方是否大差不离。”
毛骧倒是没觉着自己被吩咐丢份,朝某处一挥手,“都听到了?去两个!”
至于暗中的谁去了,陆长生不知,反正隐蔽的都挺好。
陆长生的语调丝毫没有大喘气,让朱元璋大感泄气,特喵的居然被这小贼给装到了!
收起变形的拳脚,朱元璋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大喘气,
“他娘的,不打了!”
陆长生得给老朱递梯子,拱拱手心悦诚服道,
“陛下不愧是史上得位最正的马上皇帝,五十过半的年纪,又要日夜操持国事,仍能如此龙精虎猛,长生佩服!”
果然,这马屁与一众朝臣截然不同,老朱如同狂饮了一杯冰镇啤酒,透心凉心飞扬!
“哈哈哈哈,你这小贼倒是会说!”
老朱多睿智,他现在大概明白皇后的病有蹊跷,但是此子胸有成竹的样子并非作伪,只要发妻无碍,一切好说!
连日来的焦虑扫清大半,又挥霍一空力气,此时朱元璋心情大好。
“郎中们怕是一时三刻还到不了,若陛下与太子爷不嫌弃小店寒酸,还请入内饮上一杯凉茶!”
“恰是口渴!”朱元璋毫不客气,第一个朝铺子里走。
一行人从狭窄的铺面过道鱼贯而入,进入内里露天小院。
陆长生会的营生极多,但大隐于市,也只拿出了豆腐脑这等不起眼的小食,选择的也只是相对贫困的西市坊。
又喜欢短发,为避免引起他人聚焦,鲜少出门。
书房简陋不说,甚至容不下数位大汉齐聚,所以陆长生取出之前制好的茶水,众人就在小院石桌前入座。
与这个时代的饮茶方式不同,茶叶是陆长生自己炒的,以沸水泡好,加入一些白糖,自然冷却就是了。
陆长生从朱元璋开始,依次给众人倒茶。
再打开包裹严实的陶罐,以竹制的夹子,夹出冰块,每个茶碗里搁几块。6月天,要问冰块哪来的,硝石制冰罢了。
朱标笑言,
“倒是叫长生先生破费了,六月天便是宫里的冰窖此时也舍不得开启!”
“太子爷误会了,我这小铺子哪来的冰窖,不过是取巧之法,随制随用罢了!”
朱标讶然,
“哦?长生先生果非常人,竟能随时制冰?”
“无甚稀奇,若是太子殿下喜爱杂书,也能在老祖宗留下的典籍中觅得相关!”
“竟是如此么?倒是孤学艺不精,待回去定要寻一寻这秘法!”
陆长生关注着毛骧持银针挨个试毒,心中感慨,回答的意兴阑珊,
“术业有专攻,太子殿下莫要妄自菲薄,不过是些匠造类的奇淫技巧罢了!”
朱标语塞,傻子都听出陆长生的揶揄之意,当然非是针对自己,而是…不可言…
朱标能听出来,老朱自然不差,目露精光,这小子对儒家好像没什么好感啊?
嘿,巧了不是,咱朱重八对那些个酸腐也颇为反感!
毛骧微微点头,转而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陆长生提碗,“请!”
朱元璋早已口干舌燥,面对一碗飘着丝丝茶香,却冒着屡屡寒气的凉茶,那是一点都不客气,咕噜,一大口,
“哈,爽!”
说罢,又是咕噜,咕噜,然后就是嘎吱嘎吱嚼冰块的声音。
朱标小饮一口,大为惊讶,再一大口下肚,
“此凉茶甚为甘甜,且茶香常存口腹,辅以冰块,在炎炎夏日实在是一绝!”
毛骧点头附和,
“若这铺子以此茶作为营生,怕是要火遍京城,日进斗金啊!”
陆长生微笑摇头,
“不过小道尔!”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长生此番肆意妄为,无非想结识太子爷,念叨一番自以为是的理念!”
说话间,陆长生目光对上了朱元璋的凝望,并不退缩,
“因为太子爷仁善贤德,不会强加意志于陆某,不管这份理念是否和太子爷心意,长生当能做到事了拂衣去。”
“不曾想倒是惊动了陛下!”
朱元璋目光灼灼,朱标,毛骧齐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