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远远地望着这座豪宅,她曾因贺寿进去过一次,那时的主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胡惟庸,时过境迁,现在居然成了陆长生的府邸?
没有背景的陆长生居然住这里?
她现在有些怀疑那位丁管家对于陆长生的介绍了。
徐妙锦带着两个跟班,围着宅子远远地晃悠,心中愈发好奇,这宅子中庭位置热浪冲天,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皇城脚下,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打造兵器不成?
再仔细瞅瞅,嚯,好家伙!
几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竟就在围墙上出没,这是把院墙当城墙守备?
“有趣,这个陆长生越来越神秘了,走,随本公子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徐妙锦小手一挥,带着两个小厮就朝正门走去。
离着府门还有几丈远,便有个冷漠的壮汉挥手,
“速速离去,此间不接受外客拜访!”
三人脚步一滞,
“小姐,咱们回去吧,这宅子古怪!”
“是啊,小姐,你看这护院比军中悍卒还要威猛,咱别惹事了!”
徐妙锦双眸微眯,
“修的聒噪,说了多少次,在外称呼我徐公子!”
“你二人在此候着,待本小姐,哦不,本公子这府邸以前又不是没进去过,还就不信还拜访不得!”
言罢,径直向汉子走去……
直至间隔丈许距离时,那汉子气势陡然大变,原本也就是冷漠些,此时却杀机毕露,纵是没有佩戴武器,却仿佛随时可将来人撕扯成碎片,眸光冰冷死死盯着猎物,
“再近一步,死!”
徐妙锦全身汗毛炸起,出生以来,头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俏脸瞬间苍白,无比确信,只要头铁,必死无疑!
后退,再后退,直到笼罩在身上的寒芒消失,这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抬起头,果然,那汉子已不再看她,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公子…”小厮关切地凑了上来。
徐妙锦大口喘气,
“呼…好奇害死猫,事不可为,风紧扯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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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陆长生府邸。
中庭仍旧灯火通明,火花四溅,今日少爷带头加班!
首饰、玉器、雕版这等善于微操的大匠齐齐上阵。
分工有序,
善于微操的在手搓点45铜弹壳;
炼铁的在制作调节底座;
打杂的在给迫击炮炮身做浸油热处理;
瓷、窑匠在不断堆迫击炮弹的壳体沙模;
陆长生带着铜匠正手搓点45手枪部件。
自从决定拿国公府当鸡,陆长生便带着一众匠工全力扑在迫击炮的制作上,途中反复思量,还是决定给自己定制一把手枪。
即便没有李景隆掳走福伯这个契机,哪怕只是防备自己有一天被老朱吃干抹净,却依旧不肯放自己离去,甚至做那兔死狗烹的事。
与段洪的切磋,让陆长生对自己武力值的迷之自信有了清晰认知。
真有老朱翻脸的那一刻,这把大明朝独一无二的手枪,才是自己真正的底牌。
手中无剑与有剑不用,是两回事,与虎谋皮,必须做好最坏打算。
这几年陆续积攒原料,手中已有近2斤的雷爆汞。
足够制作数枚迫击炮炮弹,外加百十颗子弹。
雷爆汞的制作相当复杂,若没有陆长生手把手反复教,他自信即便将雷爆汞实物摆那,大明朝所有工匠加一起,不研究个几十年,根本仿照不出来!
毕竟这是个很复杂的化工产品。
这一晚应天府波澜起伏。
文臣们不是在商讨措施,就是在写弹劾奏章。
曹国公府上鸡飞狗跳,下职的李文忠将好大儿李景隆打的满院子哇哇叫。
魏国公府徐妙锦被吓坏了,早早回了房间,死活不肯出来。徐达只得通过跟班小厮了解些皮毛。
御书房朱元璋父子对两首诗词长吁短叹。但父子心态各有不同,老朱是豪情万丈,朱标则是叹服中带着浓浓焦虑,长生先生这是要与天下文人打擂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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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今日早朝火药味十足。
“臣弹劾陆长生!”
扑通跪地,撕心裂肺呼喊的正是时任督查院右都御史王文柄。
他打了个先锋,朝堂文臣陆续跪了一大半,纷纷接续火力,朝堂瞬间成了菜市口。
武勋们每日上朝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昏昏欲睡是常态,此刻却纷纷振作精神坐等吃瓜。
李文忠眸中光芒连闪,让自家焦头烂额的不正是此子么?10万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肃静!”
随班太监一甩手中响鞭,大殿总算安静了些。
朱元璋不怒反笑,
“这是要逼宫?”
大殿一侧的太子专座上,朱标双拳紧握,长生先生不过是写了首诗,竟让你们一群朝臣反应如此强烈?
朱元璋本就不喜士大夫,他一心坚持皇帝与百姓共天下,可惜找不到路子,毕竟再不喜,也得靠文人当官治理各地。
冷冰冰的声音从大殿上方飘下,
“《念百家》犯了尔等忌讳?”
“啊,这…”
一群人脸色难看,听话听音,陛下这是屁股坐在了陆长生那边了呀!
孔家不受朱元璋礼遇,此时的孔家在中央朝堂上毫无建树,方孝孺作为文人界名声显赫的头号交椅,此刻不得不站出来代表儒家文人发声,
“陛下,自汉武帝董夫子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千百年来,我儒学君权神授与大一统思想,对皇室中央集权有莫大作为,此乃上固朝堂,下安黎明之根本那!”
马上有人补充,
“陛下,我大明在陛下与圣人学说治理下,蒸蒸日上,盛世初显!可陆长生居心叵测,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这分明是嘲讽我大明无才啊,我泱泱大明人才济济,岂容庶子口无遮拦!”
“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再赤裸裸冠以念百家之名,这是欲重回暴秦,开历史倒车啊!”
“是啊,陛下,这是欲动摇皇权,动摇大明江山社稷啊!”
“陆长生如此妖言惑众,请陛下将旨,诛其九族!”
“此子动摇我国之根本,当凌迟!”
……
朱标瞄了眼朱元璋,出言调节,
“诸位臣工,我等岂能因言而罪?”
“再者,抛开道统之说,这一诗,一词,皆乃上上制作,与唐诗宋词最杰出的那一撮相较不遑多让!”
“孔圣人言,有教无类,我等既是儒学门人,岂能没有包容之心呼?”
方孝孺拱拱手,
“太子殿下仁慈,可陆长生此子包藏祸心,欲颠覆我儒家正统,还请陛下与太子殿下明鉴。”
“还请陛下为我等儒学门人做主…”
“哼!”朱元璋一拍扶手,起身扫视众人,
“明鉴?”
“国之兴盛当赖文治武功!”
“武功,咱与一帮老兄弟自诩不比秦皇汉武差多少!”
“可文治呢?”
“咱问问尔等高才,洪武已过15载,尔等泱泱大才,可曾作出流传后世之诗词歌赋,可曾写出华丽篇章?”
“陆长生说,那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可曾言错?”
“难道你们这些大才也想咱大明,咱朱元璋日后叫后世子孙也这般评价?”
“啊…这……”
方孝孺为首的一群文官集体哑火,面红耳赤。
“本月28,太和殿,尔等口诛笔伐的陆长生自会现身,届时论道统也好,拼诗词歌赋也罢,咱给你们搭好台子,各凭本事!”
“哼,退朝!”
朱元璋一甩袖袍,霸气离场,心中爽歪歪,与那小贼拼手段?吃瘪去吧!
待朱元璋离去,群臣炸开了锅。
“看了陛下比我等更清楚这陆长生!”
“此子锋芒毕露,若是与我等坐而论道,只怕我等未必讨得了好,还是要好生准备一番才是!”
“唉,是该召集士林学子,好好整理学问,莫要整日无所事事!”
“是啊,我等若是拿不出像样的诗词,已是未战先败一阵!”
“怎的就凭空出现了这等异端!”
“难怪陛下召见孔家……”
“岂止,缙绅代表,大商人,陛下成年的几位皇子也要从边塞回归!”
“所以啊,此番阵仗极大,事关我儒家道统,诸位需得齐心协力才是!”
“正是,正是!”
徐达,李文忠被蓝玉等一众年轻侯伯簇拥在一起。
蓝玉嗓门最大,
“哈哈哈哈,这些自诩才情的老家伙们也有今日,叫人一个后生收拾的妥妥帖帖!”
“可不是嘛,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瞧瞧,人只用大白话,就能写出如此霸气的好词来!”
“嘿嘿,我看此子当与我武人有缘!”
“是够狠的,一出手就要与他儒家道统见生死…”
“此人既与文人不对付,合该我等武将去结交一二!”
“结交个屁,你们这群憨货连门都休想靠近!”
徐达没好气开口,自家宝贵闺女被吓着了,他这当爹的都找补不回来。
李文忠心里正打鼓,这陆长生竟然入了陛下法眼,难怪有恃无恐,闻听徐达好像心有不满,而且知道的多些,可不就是难兄难弟嘛!
一把拉住徐达就往人群外跑。
“哎呀,我说李老弟,又没狗撵,你特娘的拽我作甚?”
离了人群,李文忠紧张问道,
“徐哥哥,我且问你,为何这门都进不去?难道此子面子竟如此之大,连徐老哥的面子都不给?”
徐达苦笑,
“这事我也是听家里下人说起,那陆长生就住胡惟庸那厮的宅子,大白天围墙上都有岗哨,里面叮叮当当,像是在打造兵器,那些个巡丁凶的狠,不似寻常护院,刚才陛下的立场你也瞧见了,老夫猜测十有八九是陛下安排去的人!”
说话间两人已是到了办公衙署,李文忠心中愈发忐忑,
“徐老哥,近日偶得两坛好酒,下职后到我府上小酌一番?”
“那感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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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国公府。
主厅华美大气,烛火通明。
李文忠坐主位,左手位徐达,右侧两个作陪的,分别是李景隆,男装徐妙锦。
侍女门来回穿梭,给个人案几添置食物。
两家常来常往,无需过多客套,一番劝进后,李文忠直言,
“景隆,那家仆可曾放归?”
李景隆屁股带伤,尽管有软垫,坐的仍龇牙咧嘴,含糊其辞道,
“爹,那帮瘪犊子下手重了些,还需将养两日才可痊愈。”
李文忠嘴角抽搐,郁闷至极。
徐达已然知晓了李家贤侄的‘光辉事迹’,朝愤懑的李文忠举杯邀饮,劝慰道,
“李贤侄既已妥善医治,待其痊愈,再赠予些汤药钱,想来无甚要紧。”
“徐伯您有所不知,今日那管家又来了,小侄嘱咐门房好言宽慰,只说正在妥善医治,过几日人便能全须全尾回去,可那管事当真目中无人,油盐不进!”
徐妙锦诧异问道,
“又来了?难道还加钱不成?”
“那倒没有,只说等人和10万两黄金,也不肯多言,直等到日落才离去,临走时还说什么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
徐妙锦心头突突,不自觉联想到昨日凶神恶煞的汉子,面色刷地白了。
李文忠察觉出了徐妙锦的异样,心头跟着一紧,
“徐丫头可是察觉有甚不妥?”
徐达附和,
“丫头,你想来鬼点子多,若察觉出什么,赶紧说于你李伯伯,也好有个应对。”
徐妙锦带着唏嘘与后怕,
“爹,李伯伯,先有前日的再一再二不再三,又有今日的仁至义尽,怕是那陆长生要动手了!”
李景隆龇牙咧嘴,
“他敢,就他那神棍也配?我堂堂国公府岂是吃素的?”
“逆子,闭嘴!”
李文忠大怒。
徐妙锦却抓住了关键词,
“神棍?什么神棍?你可是说漏了什么关键,最好将当日情形仔细讲来,小妹也好帮着分析分析。所谓知己知彼,你如今这般被动,就是吃了不明底细的亏!”
李景隆嘴角抽搐,嘀咕道,
“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权当他在放屁,不提也罢……”
“逆子,快说!”
李文忠将桌子拍的邦邦响。
三人将目光死死锁定李景隆,果然是有隐情…
无奈,李景隆只得把当日细节和盘托出,
“后来那厮竟当众直呼我‘小李’,又说什么大明战神李景隆,闻名不如见面……”
“咯咯咯咯…大明战神李景隆?”徐妙锦当场笑喷。
徐达嘴角抽搐,李文忠更是哭笑不得。
“妙锦,何至于此?又不是我李景隆大言不惭,却是那厮这般说而已!”
徐妙锦努力克制笑意,
“你继续!”
“然后他说,那清倌人被我争了去也进不了李家门,说什么补偿我,所以泄露天机于我……”
“那什么,爹,我说了您可别揍我,是那神棍之言…”
李文忠怒极,再拍桌案,“说!”
“他说,爹您寿数不足两年,让孩儿多尽孝道…”
李文忠酒杯哐当落地。
“爹,您别生气,是那厮胡言乱语,您如今身体康健,怎么可能…”
徐达赶紧安慰,
“李老弟莫惊,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没影子的事,权当一乐就是!”
李文忠捡起酒杯,倒满,提杯与徐达隔空对饮,
“是老弟着相了!”
“逆子,你继续!”
“他还说,若他不能扭转老朱……额,就是陛下,那厮对陛下毫无敬意,口称老朱。”
“说若不能扭转老朱决断,一旦新帝登基,命我领兵征讨燕王,则让我尽量放水,以免内耗过重,生灵涂炭,他还说燕王注定是永乐大帝……”
大殿落针可闻。
好在宴席开始后李文忠第一时间挥退了下人。
李景隆觉得瘆人,声音越说越低,
“然后他就离开了,始终没说姓名,就是因为他说的太荒诞,我才擒了那老头,想弄清他根脚…”
好半晌徐妙锦打破僵局,一脸不可思议,
“我姐夫?永乐大帝?”
“所以,那首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说的是燕王朱棣?”
“他陆长生要迎永乐?”
李景隆愤愤不平道,
“是啊,所以我说这厮胆大包天,居然在当今陛下鼎盛之年,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也不怕我告发他!”
他的牢骚没人搭理。
徐达神色凝重,毕竟燕王是他女婿。
“不可能,绝不可能,太子朱标可是燕王的大哥,他们兄弟之间感情一向极好!”
李文忠附和,
“老哥哥所言甚是,太子爷一旦登基,以他的人善贤达,不可能对弟弟们不利,几个掌兵藩王更没有造反的理由。”
李景隆见缝插针,
“所以我说那厮就是个神棍。”
太子妃常氏乃开国猛将常遇春之女,常家姐弟几人与徐家,李家关系紧密,只是常遇春早亡,太子妃常氏也病故,常家才逐渐淡出了第一勋贵阶梯。
所谓女人最懂女人,当初太子妃常姐姐病故,徐妙锦不是没有怀疑过。
而上个月一众武勋看好的帝王三代,年仅8岁的嫡长孙朱雄英莫名其妙病逝……
徐妙锦思绪纷飞间,突然失声,
“啊…”
“丫头?”*2
\"妙锦,怎么啦?”
在三人关切目光下,徐妙锦脸色青白,自语呢喃,
“常姐姐早逝,然后是雄英…若太子也先陛下而去呢……”
李文忠豁然起身,一身煞气犹如实质。
徐达反应慢了半拍,紧接着面沉如水,手上不自觉用力,玉杯应声而碎。
李景隆吓的面如土色。
若是太子爷也早去了,他们淮西武将还能支持谁?或者说谁还能支持他们淮西武将?
徐妙锦还了神,安慰众人,
“爹,李伯伯,稍安勿躁,这只是假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