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15年8月28日。
与朝会不同的是,今日开放的是整个皇城最大的殿宇——太和殿。
晨光微露,京城5品之上的三千文武,如涓涓细流,朝着皇城进发。
元宝如的车驾也在如潮的车队中。
元宝如,26岁,嘉庆丝绸巨商元印第6子。
作为老幺,本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偏偏元宝如又是极争气的,打小聪慧过人,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更是对商业有过人天赋;成年后多次对族中生意提出建设性意见,还极力促成自家丝绸的贡品之路。
风光的背后,烦恼也是如影随形。
作为元末起家的新兴家族,远比不得那些悠久世家。
财富多了,但根基不够稳,那些个大大小小的靠山,胃口越来越大,可元家还不得不花大量心思用在关系维护上,既缩水了利益,又难以一门心思搞事业。
再有,自己堂堂丝绸巨商,却只能穿粗布衣衫,何其讽刺。
此次族中花费不菲,才得了一个商人与会的代表名额,只为能有那一丝入皇帝之眼的机会,对整个家族会是天大的机遇。
正闭目凝神之际,就听得后方有奇怪的“噗嗤,噗嗤”声,连续不断,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元宝如猛地睁开眼,撩开车帘探出脑袋朝后方望去。
如他这般的,大有人在,仅隔壁同排行进的马车窗就探出了头戴官帽的老者。
一部分马匹暴躁不安,影响了交通,还有很多人居然停车观望,导致本可缓慢通行的道路,转瞬陷入瘫痪。
无量天尊!
佛祖保佑!
我看到了什么……
一辆前小后大四个轮子的怪物,好吧,那应该是辆能动的车,可拉车的牲口呢?
那车身周遭伴随着白烟,还有跟高耸的铁管在喷发黑烟,车身看不到木头,满满都是精铁与黄铜的混合。
车厢正面居然镶嵌着平整的巨幅琉璃,那应该是琉璃吧,可通透的不像话,在其背后手握转盘的车夫分毫毕现,这得是多奢侈……
再看,车厢后面竟又拖挂了一节四方形的车厢,此时正有威猛家丁陆续下来。
包括段洪在内的第一批来的11个护院都有幸得到了教导,如何驾驭这辆蒸汽车,不过只是在院子里打转,没人能过足瘾。
此次护送陆长生出行的一共6人,谁都不肯谦让,最后划拳却是叫这阿四的家伙胜出,得了第一次驾驶蒸汽车出行的机会。
眼看车辆无法通行,4个护卫立刻落地守护在四周,段洪快步来到驾驶室旁,透过玻璃笑问满头大汗的阿四,
“感觉如何?”
阿四此刻依照操作规范,拨了档杆,空悬了齿轮咬合,脚踏刹车板,如此,蒸汽机不停,气缸继续作动,但车轮静止。
第一次驾车出行,不曾想眼看皇城不足2里地,居然路给堵死了,阿四心里暗骂,却努力露出微笑,
“嘿嘿,头,就是紧张,其他还好,这走不动了,如何是好?”
段洪啐了一口,
“娘的,便宜你小子了!”
“陛下还等着看这蒸汽车呢,我为你开道,城门下莫停,陛下特许开到太和殿广场!”
说罢,朝其余四人挥手,
“尔等上车,务必护住车上那物,磕碰不得!”
“是”*4
段洪一手在车盖上借力,转瞬整个人上了车顶,俯瞰四周停的东倒西歪的马车,对着一个个探头探脑朝这里观望的人,高举手中令牌,
“尔等速速让开道路,莫要耽搁了陛下大事!”
令牌别人虽看不清内容,但能在这天子脚下有这般气场的,必然是皇帝贴身办事的,身份再高的臣子也得靠边。
元宝如的车就堵在蒸汽车前方,脑门上瞬间起了冷汗,赶紧招呼自家车夫往边上挪,如他这般的比比皆是。
盏茶时间,中间空出了一条足够通行的道,蒸汽机在众人注目礼以及各种惊叹,惶恐中缓缓前行。
太和殿。
朱元璋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头戴金冠,站在大殿门口最高的台阶之上,望眼欲穿。
蒸汽车的消息他提前知晓了,不过消息只说是一种不需要牛马却能跑动的车,吃的是焦炭。
老朱之下的一层台阶,居中的是太子朱标,左右分列多位藩王,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家老爹要在这殿外等候,就这些朝臣、商贾值得么?
再下面的台阶是一大群早到的参会之人。
随着噗嗤噗嗤声由远及近,视线尽头出现了那辆黑白烟雾缭绕的怪车,众人才知道是他们想的美了,皇帝迎接的不是他们。
分列两侧的大汉将军,此刻如临大敌,尽数抽刀。
喧嚣中,朱元璋抬手,
“莫要紧张,此乃陆长生座驾,咱特许他驾驭蒸汽车入太和殿!”
朱标恍然,赶紧俯身一拜,
“儿臣恭喜父皇,我大明再添利器!”
众人对所谓的蒸汽车仍云里雾里,却是随着太子下拜,
“恭喜陛下,大明威武!”*x
“恭喜父皇,大明威武!”*x
“哈哈哈哈,诸位爱卿,且随咱一起瞧瞧这吃焦炭就能跑的车!”
朱元璋笑容满面,大踏步朝台阶下巨大的广场而去,众人论资排辈先后跟随。
蒸汽车在朱元璋丈许位置停了下来,车上一众护卫齐齐下车跪拜,陆长生推开车门,快走几步,朝朱元璋躬身一礼,
“陆长生见过洪武皇帝,见过太子爷,见过诸位王爷!”
“好,好,长生小子,咱们又见面了!”
朱元璋笑容满面,表现的相当亲和。
藩王及一众明朝精英纷纷聚焦陆长生。
这身别致的华服,一表人才,气质出尘,好一个出彩的年轻后生!
这就是炮轰国公府的陆长生?
这就是要掘我儒家道统的陆长生?
这就是大兴土木建设长生医院的陆长生?
陆长生被盯的有些无语,特么一群土鳖尽关注我作甚,蒸汽机啊,工业革命就摆在你们面前,难道你们不该全部心神都被蒸汽机吸引吗?
唉,只怕老朱也只认为眼前的只是又一个新奇事物,仅此而已,其他众人怕更是不以为意,一个奇淫技巧罢了!
罢了,罢了,无知者无畏,我陆长生何须计较!
“长生小子,这蒸汽车不费牛马,倒是神异,咱很是喜欢!”
陆长生望着朱元璋那抑制不住的渴望,笑道,
“陛下可要试乘一番?”
朱元璋意动。
礼部尚书赶紧出声,
“陛下…”
再稀罕它终究不是皇帝座驾,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朱元璋岂能失了体统,屈尊去乘坐臣子车驾,哦,臣子都不算!
朱元璋终究还是按捺下冲动,
“罢了,马上朝会,待日后再说吧,不过倒是可以让诸位爱卿观摩一番,适才进来太缓慢,想来不是它的极限。”
陆长生会意,
“老段,卸去后挂,你亲自驾驶,就在这广场上跑圈,放开了跑。”
段洪有些为难地望向朱元璋,做人最重要分得清大小王。
朱元璋吐出两个字,
“照办!”
在众人的注视下,段洪几人三下五除二断开了第二节车厢的关联,朝众人一抱拳,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
透过玻璃,只见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陆续拨弄几根连杆,四个车轮缓缓转动。
车辆慢慢离开原地,众人视线追随。
噗嗤噗嗤声愈发急促,车子也肉眼可见地提了速度,越来越快。
喧嚣声起。
朱棡掩饰不住兴奋,
“快,再快,哈哈哈哈,父皇,这速度比战马全力冲刺不遑多让啊!”
朱元璋抚恤点头,眼神始终盯在疾驰的蒸汽车上,笑意盎然。
陆长生朝朱棣多看了几眼,此时的永乐大帝才20出头,眉宇间能看出老朱的影子,果然是最神似朱元璋的皇子。
朱棣此时心神也尽数落在那辆狂奔的蒸汽车上,内心的震撼与渴望无以复加。
对于陆续后赶到人的行礼,朱元璋也只是随意摆手,目光一刻不离那冒烟的铁疙瘩,心潮澎湃,此刻已将其联想在运输粮草,当成战车驰骋草原,传递紧急军情,总之都是与打仗有关的事儿。
车辆在众人唏嘘中再次停回了原位。
段洪跳下车及时行礼道,
“卑职幸不辱命!”
“好,好,好啊!”朱元璋再度感慨,
“长生小子,这蒸汽车咱很是喜欢!”
“如此待朝会后,长生尽快为陛下造出一套车驾来,再由陛下定夺车厢的打造。”
朱元璋心里更是高兴,是个有眼力见的,当众拍了拍陆长生的肩头以示亲和。
大太监小声提醒,
“皇爷,时辰已到…”
朱元璋轻轻点头,
“长生小子,走吧,人咱给你召齐咯,咱今个也当一回听众!”
众人齐齐心头再震,
果然,这声势浩大的大朝会居然是为这年轻人张罗的,此子简在帝心呐!
陆长生落后一步朝段洪吩咐,
“车厢里的地球仪搬进大殿,就支棱在御前,遮布盖严实了。”
“是少爷!”
太和殿虽有窗纸透进来些许日光,却仍旧显得昏暗,大量的带罩烛台被点燃,整体而言,能看清,却显得众人皮肤暗淡。
如此倒也反衬了御阶之上的金碧辉煌。
宽阔的大殿内,依据陆长生的要求摆满了一个个低矮案牍,均配了坐垫。
入会身份名册早已被贴在案牍上,各人寻找不难,非文武以外的受邀人士都分了区域。
为会议准备的巨大黑板,最终被陆长生弃用了,无他,远处的未必看的见;再者摆放在何处是个大问题,为了最上首的老朱能看到,总不能摆到龙椅后头去吧?
此刻朱元璋已就坐,在龙椅下方略矮一个台阶,一长排坐了太子及一众藩王。
陆长生被小太监接引到御阶末端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却是只有站的份。
终究老朱还是贴心了一把,允许自己背对他和他的儿子们,这已是破格。
大太监一甩响鞭,尖声唱喏,
“行礼!”
众人尽皆错开案牍跪拜,
“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威严之声响彻大殿,
“众卿平身!”
大太监再唱,
“入座!”
待众人归位,太监继续唱喏,
“本次大朝会由陆长生主持,尔等参会期间若有异议,当推举代表发声,切不可乱了秩序,齐齐而语。”
“本次朝会时间较长,期间会为诸位提供简便餐食,不禁如厕之需。”
“本次大朝会不因言而罪!”
朱元璋的声音在陆长生背后响起,
“开始吧!”
陆长生先后朝各方一礼,
“诸位,我这般大小的声音,最远处之人可能听清?”
“可!”*x,不过声音来源有些七零八落。
“诸位都是大明朝的顶尖人才,大明的未来,既仰仗陛下决断,也靠你们操劳!”
“在下陆长生,能与诸位大才相聚一堂,首先感谢陛下的海阔心胸,其次是那玄而又玄的命运。”
“铅笔书写效率更高些,案牍上都有配备,一些感兴趣的内容,诸位不妨记录一二。”
“接下来由陆某为大家讲个故事,在讲述过程中,不论诸位心中如何作想,还请尽量克制,待故事完结,我们再讨论不迟!”
朱棣死死盯住陆长生后背,不会要说那个预言吧?
朱标与朱元璋交换眼色,皆带着紧张与期盼。
徐达与李文忠相邻而坐,彼此默契对视,静待陆长生下文。
其他众人有不屑,有冷漠,有淡然无所谓,至少台下不满陆长生的大有人在。
“话说有位战神…”
朱棣、李文忠、徐达齐齐握紧了拳头,来了,他果然要说…
“这位被后人称为战神之人可了不得,他的父皇去的太早太突然,以至于他在孩童时期就荣登大位。”
“大权暂落他奶奶手里,这位太后仁善贤德,也有张国公这样世代忠心的辅国重臣,朝局整体安稳。”
“小战神在某个太监的陪伴下茁壮成长。”
“草原人一直是这个国家的大患,有赖于这位战神有个好太爷爷,那位可是史上唯一以皇帝身份封狼居胥的雄主。”
朱元璋及一众藩王、武将齐齐目露惊叹!
文人商贾们可不这么想,封狼居胥的皇帝?
那得是多狠的角色,官员的日子能好过?
他们才不要热衷打仗的皇帝,国家征发那么多民夫,还有谁给他们种地?
“草原甚至更远都被他的太爷爷打的七零八落,数次犁庭扫穴!”
“无奈战神的爷爷,父亲都是守成之君,对于那位太爷爷的许多英明政策弃之不顾,甚至打下的一些国土,都任由他人继续回占,主打一个收缩边防。”
“草原数十年的放任,终于走出了一位雄主,渐渐统一了各部落。”
朱元璋心疼的同时怒火中烧,大殿众人不清楚,他和朱标却明白,陆长生说的必然是他们明朝的后世。
果然是子孙有好就有坏,辛苦打出来的家业都守不住,还叫什么守成之君?
朱棣脸色变幻不定,封狼居胥的皇帝应该是自己吧?可倒霉催的儿子,孙子一个个都这么废的?
“故事里的这位战神之太爷爷那可了不得,仅开海一项国策,七下西洋,获利颇丰,不但支持他多次大军征战草原,还将本国的威名传扬四方,多少小国不远万里来朝拜!”
朱元璋心头剧震,双手死死抓住龙椅扶手,开海居然有这么大的好处?
朱标偷偷瞄了老朱一眼,爹啊,咱还坚持片板不出海不?
大殿众人各有心机,喧哗声渐渐放大。
朱元璋朝太监丢去一个眼神。
“啪”的一声鞭响,大太监呵斥,
“不得喧哗!”
“也就这么一个能让人垂涎欲滴的航海贸易,到了那位打小被文人那套思想洗脑的战神爷爷继位后。”
“陛下岂能与民争利?”
“陛下,片板不出海乃祖制!”
“战神爷爷举棋不定。”
“缙绅与缙绅在朝中的代言人们开始自导自演,于是多数渔民少数海贼组合而成的所谓海盗团,就这么里应外合,各取所需。”
“海寇在沿海肆虐,奏章如雪片飞入朝中,朝廷下令剿匪,可真真假假哪里分得清,又如何能剿灭?”
大殿里的都是聪明人,朱元璋此刻面色铁青,下面的人纵然各有心事,也不敢出声,只能任由台上的陆长生继续揭他们老底,毕竟走私他们从来没停过!
可此时出声阻扰,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因为战神爷爷在位时间极短,再到战神父亲,两代帝王终是做到了文人们喜闻乐见的紧闭海岸,收紧边关的国策。”
“值得一提是这位战神父亲,虽没有开疆拓土之能,对内倒是能征善战,唯一的御驾亲征对象就是他从小抱有深深敌意,那位被战神太爷爷忽悠瘸了,谋反还未出封地就被擒拿的亲叔叔。”
“上演了一出好大侄铜罐煮亲叔叔的大戏!”
陆长生不顾满堂倒吸凉气的声音,也不管背后冷飕飕的帝王威压,继续开讲,
“那么这些人为何手段尽出阻扰朝廷开海,又为何拼命反对帝王拓疆,劝谏守成呢?”
“很显然,朝廷开海赚大钱又不会分给他们,那位太爷爷在大伙不得憋着?”
“圣君临朝,关闭海禁后,谁还能挡住他们走私获取暴利?”
“再说这征战,哪一次不要征发大量民夫,那谁给他们这些地主老爷种地?”
“留着那些草原人多好,还可以偷偷卖他们茶叶、粮食和铁器!”
大殿落针可闻!
无数人心里已经诅咒到陆长生19代祖宗了!
可他们憋屈啊,不能反驳,否则就是不打自招,没见御阶上朱家父子们一个个杀机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