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奉天殿。
朝会正如火如荼。
朱元璋抛出了议题,就斜靠在龙椅一侧托腮假寐,坐看分了两派的臣子打擂台。
朱标心思早已飞到了宫外,不过还得站这最后一班岗。
以前这些文臣在他眼里都是大才,品性高杰,学问更是高山仰止,
如今他只觉得厌烦至极,仅这商税一事,经过陆长生剖析,让他明白此举真正利国利民,类似丝绸商人元宝如那种正经商人,怕也是双手赞成此举的。
可这些臣子还在哭天喊地反对,是真不懂还是?
呵,士大夫!
朱标朝上方的父皇瞄了一眼,以前自己每每站队士大夫与爹顶雷,他老人家一定很伤心吧!
罢了,就让儿臣为父皇做一次恶人,这仁善宽厚的太子之名,见鬼去吧!
“够了!”
朱标起身呵斥,
“尔等这般作态是要将朝堂当菜市口不成?”
武将们照例在神游万里,不曾想太子爷居然发威,瞬间都来了精神,吃瓜,吃瓜!
文官们哑火,怎么把太子爷给惹怒了?纷纷告罪一声,退回班位。
“兵部给事中,你说,你反对征收商税的理由是什么?”
被点名的中年酒糟鼻官员出列,恭恭敬敬一礼,
“回太子殿下,微臣以为商贾不事生产,逐利而往,要对他们开征商税,他们必定要将税赋加倍强加在物价上,届时吃亏的还是百姓。”
“礼部侍郎,你的理由是什么?”
又一肥胖官员出列,
“回太子殿下,臣以为对商贾实施庇护,与我朝重农抑商的国策不符;”
“商人本就奸诈,若再得朝廷庇佑,岂不是要横行无忌,滋长浮夸,礼乐崩坏啊,殿下!”
“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一个个出列奏来!”
“太子殿下,放任商贾必将引起奢靡之风,届时人人学为榜样,如何是好啊!”
“太子殿下,臣以为征收商税一旦商贾囤货居奇,物价飞涨,一物难求,恐必生乱子啊!”
……
朱元璋微抬眼皮,将出列的数十位大小官员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征收商税该是户部的事,呵,兵部、礼部…孤想问,此与尔等职权有何瓜葛?”
朱标冷笑,
“囤货居奇,物价飞涨?”
“甲商欲挣2两,乙商或只需1两,丙商甚至只要半两以图薄利多销。”
“商人既是尔等口中奸诈,唯利是图之辈,那么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们会不知?”
“难道做营生不该巴不得自家货卖的比别人多,比别人快?”
“假使朝堂上不从了尔等,可是下朝后私会密谋,煽动背后商贾们罢市?好叫应天府一物难求,说不得还有被蛊惑的乱民聚众生乱,可是?”
一众朝臣愕然地望着挥斥方遒的朱标,心中叫苦不迭…
太子殿下,我们苦盼的圣君呦,唉,您变了呀!
这可如何是好啊…
“户部尚书!”
“太子殿下,老臣在。”
“商税征收具体细则,合法商贾家财的保护政策,你户部先列章程,待拟定后再奏报父皇定夺。”
“是,太子殿下。”
“当务之急是尽快制作并颁发商铺,作坊经营许可证,将登记信息备案。各地衙署同步执行。”
“老臣明白,请太子殿下安心!”
朱标目光在出列众人身上扫视,冷冷道,
“尔等爱弄出什么动静,尽管施为便是!”
“咱大明真正的百姓如今都在为温饱努力,哪有什么购买能力,至于你们,爱囤囤去吧!”
“诸位都是经历昨日大朝会之人,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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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
陆长生今日晨练,身体素质又有增强。
点点白光尽管零星稀少的可怜,但自大朝会结束后就没停过。
后遗症就是陆长生的头发生长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陆长生估算,若放任不管,照此速度,只需两三天就能从板寸到长发垂肩。
在春、夏两个丫头伺候下洗漱完毕,正待穿体恤大裤衩去小作坊,门却被推开了。
文静手捧一套袍服进来,
“少爷,您还是穿上这套吧,与您喜爱的款式一样,不过是颜色搭配上,略有不同。”
陆长生暗自懊恼,
这大姑娘家的,老子这可是第二次被你看光光了…
表面平静中带着一丝疑惑,
“穿正装怎么干活?”
“医院的水循环系统正在抢进度呢!”
文静笑道,
“少爷,也就是您!”
“太子殿下都在咱府上等候片刻咯!”
“换旁人早该中门大开,亲身相迎了。”
陆长生愕然,
“太子爷来了?”
“是啊,不过殿下是私服造访,不叫门房那边大张旗鼓,还不让下人打搅您,说只等您闲暇时再议。”
“奴家觉得太子殿下好说话,但少爷也不好太过怠慢,至少得穿的得体些,这才自作主张来给少爷送新衣。”
文静并不明白陆长生与皇家的微妙关系,不过是在下位者的立场考虑问题。
陆长生微笑摆手,
“文静啊,你多想了,太子爷既然如此作为,那咱们府上各人该尊重他的意见才是。”
“该吃吃,该喝喝,平时咋样,这会也该咋样!”
“太过做作,反而叫私服的太子爷放不开。”
文静美目流转,屈膝一礼,
“奴家明白了,谢少爷提点,这便去把少爷的意思交代下去。”
陆长生自顾自朝身上套t恤,
“文静啊,闲暇时替少爷张罗一下秋冬长衫,款式以道袍与我设计的式样糅合,主打一个穿着简便,也方便手脚活动,不过材质上讲究些,颜色么,淡青,黑,白,灰混色皆可。”
“少爷未免高看文静了,这要是糅合出个四不像,怕是要少爷不高兴了。”
“无妨,少爷我也没那般讲究,无非是表明自己既不是道士也不是书生,顺便图个手脚施展得开。”
文静莞尔,
“少爷,奴家懂了。”
“请太子爷来书房吧!”
“好的,少爷。”
朱标在文静的引领下,穿过叮叮当当的中庭时,看到工匠群里有两个穿儒衫的少年人,与一群穿短袖大裤衩的工匠格格不入,好奇发问,
“那两人是?”
“回殿下,一个15岁叫夏元吉,一个14岁叫解缙,都是少爷指名要的人。”
“恰巧是昨日才到,少爷要参加大朝会,便临时让他们在中庭自便,想来今日会有安排。”
朱标恍然,不禁多看了一眼。
待到后宅书房时,陆长生已在门外等候了。
“太子爷突然造访,倒是陆某怠慢了!”
“长生先生不必如此,标是寻先生求学来啦!”
文静与春夏两个丫头齐齐心头震颤,她们听到了什么!
陆长生嘴角抽搐,饶是他心里早有预料,却还是被朱标的直接弄了个措手不及。
赶紧朝四下观望,好在附近没有其他下人,陆长生换上冷漠的表情,扫视三女,
“太子爷只是过来视察工造,可懂?”
朱标愕然。
文静心思电转,
“太子殿下,少爷放心,奴婢三人谨记在心!”
说话间还拉扯不知所措的两个丫头,
“啊…是,少爷!”*2
“文静,她俩交给你了,好生叮嘱一番!”
陆长生板着脸,继续吩咐,
“我与太子爷有要事商谈,未经允许,不得靠近书房!”
“是,少爷!”*3
陆长生这才邀请有些茫然的朱标进入书房。
待书房门关上,朱标第一时间问道,
“先生,可是刚才标说错话了?”
陆长生微笑点头,指着书案正面多加的一张椅子道,
“太子爷,坐下聊。”
朱标施施然入座,却还是迷糊,自己不过说了句‘来求学’,这难道有什么忌讳吗?
陆长生面带微笑,将丫鬟提前准备好的茶水,倒了一杯,搁在朱标面前,这才对上朱标迷茫的眼神。
“若叫世人知晓太子爷你的学问,大多是从陆某这学来的,那叫世人如何看待未来的朱子,朱圣人?”
朱标恍然,随即苦笑,
“先生此言差矣!”
“成圣,标确实心动过,但也知晓自己的斤两,若撇去我皇室的身份,仅我这点皮毛学问,岂敢奢望成圣?”
“所以标只求能从先生这里学得一些学问,借以这层身份好为民开智罢了。”
陆长生心悦诚服,
“太子爷这份胸怀,陆某佩服!”
“若太子爷不计陆某高攀,咱们此后私下以兄弟论处如何?”
朱标连连摆手,
“先生,不可,万万不可,标是来求学的,首当懂得尊师重道。”
“标哥这是嫌弃小弟出身卑微?”
朱标苦笑,迟疑片刻一抱拳,
“长生老弟!”
陆长生笑容满面,他真的很不喜欢端着。
“标哥!”
相差11岁的两人,彼此交换眼色,随后齐齐仰头,哈哈大笑。
“标哥,老弟这身行头怎样?”
陆长生扯了扯大裤衩卖弄。
“我如果中庭见一众工匠如此穿着,当时感叹必是老弟你为他们准备的,既凉快又能放得开手脚,还节约了布料,一举三得。”
“却不想老弟你自己也如此穿,此举可是映射我等该充分尊重工匠?”
陆长生点头又摇头,
“人格方面则以人之品格作为区分,大奸大恶,小恶,偷奸耍滑,伪善,懒惰,正直,善良,勤劳等等。”
朱标若有所思。
“区分这些人格,我们首先得有一条道德底线;”
“道德底线之下还得有一条法律红线。”
“诸如一些偷奸耍滑之流,他虽低于道德底线,却并未触及律法红线,此类行为的人我们可以不耻,却不能治罪。”
朱标点点头。
“能企及道德高尚那条线的人并不很多。”
“道德底线至道德高尚之间的,才是芸芸众生。”
“人与人的人格是平等的,这句话说的便是此间之人,上至帝王,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甚至是乞丐。”
“换言之,一个人只要道德达标,就不该被歧视,更遑论欺压,辱骂!”
朱标深以为然。
“你位高权重也好,从事的职业体面也罢,但若因此颐指气使,沾沾自喜,无故欺辱一个道德达标的平民百姓,那么从人格,道德,道义诸多方面论,其实你已经是道德低下,为人不齿之徒;若造成了伤亡,那必然突破了道德底线之下的法律红线,那么你已不能再以道德低下论了,而是妥妥的犯罪分子。”
“这样的犯罪分子,如今因为特权加持,许多仍披着光鲜衣服,从事着体面的职业,活的悠然自得。”
“这才是教化天下的真正意义,让更多的百姓知道这个道理,分得清谁是犯罪分子,谁是道德低下,谁是真正的品德高杰,而自己又该坚持怎样的为人,什么该做,什么不可为。”
“而这一切,最有效的办法是从天下娃娃抓起,毕竟那些年纪大的卑劣者早已食古不化,教无可教!”
朱标抱拳,
“老弟这番言语发人深省,兄记下了!”
陆长生笑的腼腆,毕竟他那多出来的记忆也没学会怎样当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
只能想到哪说到哪,想来以朱标的睿智,总是能从中汲取并自行总结的吧。
“首先标哥得创立朱学。”
“朱学暂分两部分,入门级,适合启蒙,以学3-6年为宜,偏重识字、诗词、儒家经典及算术。”
朱标眺望房梁,一边微微点头,一边作思索状。
“朱学初级教材,汇总各行各业的基础知识,以3年为宜。”
“以7岁孩童为例,经过入门,初级教导后,大概也到了14岁左右。”
“此时作为教化免费与收费的分水岭。”
“毕竟此时经过数年免费教导已14-5岁的少年,已经懂得做人的道理,并且很难被低端的谎言蛊惑、教唆。”
“而此时的他们中的一部分将以学徒、帮工的身份进入各行各业,足以混取一份养活自己的俸禄;随着他们在那个行业劳作几年,基本能出师,届时待遇自然水涨船高。”
“另一部分则会选择付费进入某一感兴趣的行业专门学习相关学问。”
朱标插话道,
“难怪老弟说暂分入门、初级两部,老弟是建议未来几十年内,兄只要广施教化,待初级学说深入万民,届时后来者必会作更进一步研究,逐步制定出中级、高级类的各类学问。”
陆长生微笑点头,与聪明人聊天就是舒坦,补充道,
“可这样标哥你至多算半圣,毕竟朱学的内容一部分来自先贤,而我这里的也仅够你填补初级教材,另外教化天下之功,涉及你的身份终究要与朝廷分润。”
朱标却是毫不在意道,
“即便半圣为兄也不敢窃据,能为万民开智,标此生无憾!”
“那怎么行!”
陆长生神秘一笑,
“弟这里有个建议,不过却是苦行僧做派,但结合传播新学,教化万民之功,此举若成,必可成圣!”
朱标顾不得谦让,满脸激动,
“作学问最高成就无非是成圣,非是兄之前有口是心非之嫌,实在能力有限!”
“但若有一线希望,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又何妨?”
陆长生满意点头,
“标哥严重了!”
“成圣之道,守先得有一门万民认可的学说,而标哥却得也仅是这点。”
朱标点头,这就是能力问题,也是这一步叫天下读书人成圣无门,毕竟谁敢轻言自创一门学说?
“《社会学》”
陆长生直接抛出了命题,
“从一村开始,村民的现状,他们的诉求,他们的陋习,他们需要的里长该有什么样的能力与权柄,除了里长外,他们是否还需要其他朝廷委派的吏员,以助他们尽快将日子过好起来。”
“再到一县,从多数百姓的角度出发,深入了解他们,从而判断到底需要多少种类的职权部门,如何真正做到吏治清明,但凡百姓有诉求的,都有职司在管。这需要大量的时间,走访,观察民众,代入百姓遇到的一件件事,很复杂,很繁琐,却非常重要。”
“届时你会发现,一个县太爷和他的班底,即便长8条腿,16只手臂,也处理不完这些,索性就不处理,任由百姓自生自灭。”
朱标目泛精光,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喃喃自语,
“为兄明白了,明白啦!”
“彻底了解一县,再到一省,除了朝廷机构缺失的斧正,包括当地农业特色,商贾之道,民风民俗,地理环境等等,将之尽可详细入册。”
“得此书者,中央朝局将变得更完善;地方官员势必能从中尽快入手治理一地。”
“更是百姓的生活百科全书!”
“善,大善!”
两人又就这门社会学讨论了良久,此时的朱标已磨拳霍霍。
“标哥,你本就有足够的资源,老弟这里也归纳好了适用于初级教材的基础知识,两相集合,不出两个月,定能编纂出两种教材。”
“至于那两少年能为你所用,不过其中的夏元吉是将来的户部尚书,迟早是要还给你四弟的。”
朱标已是在迫不及待地翻看陆长生这些年随手写下的稿件,三心二意点点头,
“为兄这里也正需要人手编纂教材,他两人能被老弟看中,必能助我一臂之力。”
陆长生具体写了些什么呢?
语文方面仅一个汉语拼音,标点符号应用。
数学方面无非是阿拉伯数字,乘法口诀,加减乘除计算方式,二元一次方程。
其他理化类的说入门那真是入门,大抵是十万个为什么里面的一些内容,只为勾起有心人的探索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