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牢外静悄悄的,无人发觉越狱,也无人发现有人证被劫、被杀,一切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两人冲出牢房大门跃上房顶,看见在晨曦中有个身影正向东疾驰,董烈气愤填膺,叫道:“追,定要那厮填命。”
龙潜和董烈无暇去思考大牢里怎会变得如此,都运足内力施展轻功朝那人追去。
三人一前一后翻墙越脊,先后出了雍丘县城,一路快如奔马尽向人烟稀少处而去。以龙、董二人的内力修为,已算是高手,全力施展轻功向东追出了小半个时辰,那人却始终在他们面前五十丈远。
又追出一刻,来到了一片幽静的竹林旁,两人忽然意识到那人似乎是在不紧不慢的引诱他们出城,还好整以暇地控制住彼此的距离,可见他的武功远在两人之上,顿时都察觉到了危险,立刻停下脚步靠在了一起。
天光已然放亮,晨曦中的朦胧感渐渐消退。
前面那人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已停,也立刻转过身,边挖着鼻孔边走上前,笑道:“两个娃娃怎么不追了?功夫不赖嘛,难怪蔡瓠儿那个瓜娃子会折在你们手上。”
那人走得近了,细看去是一老丐,张开嘴一口的黄牙,脸上脏兮兮油腻腻,胡子拉碴有五十多岁,全身上下破破烂烂,灰色鹑衣,绕肩斜披着一块麻布,麻布上面捆着九个小收纳袋子,来者是个九袋丐首。
两人心中一凛,知道是花子门中的高手到了。
龙潜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不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如此费尽心思将我们引到此处,不知有何见教?”
“嘿——你这小牛鼻子倒是心思转得快,知道我老人家有心试试你们的功夫,这才耐着性子跟你们周旋,要想问老夫的名号,就不知你有没有命听。”
话音刚落,那老丐身形突然暴起,凌空一掌就朝龙潜拍落,这一掌速度极快且没有任何先兆,他的“听”字才刚刚说完,手掌就已经落下。
此人说打就打,根本与偷袭无异了,手掌还未及身,那股厚实无比的凌厉掌风就已经袭面,这样的掌力可说是排江倒海瞬息便至,龙潜立刻将第六重五雷火神功调运起来,两脚一顿身子后跃,同时运足了十成内力双掌拍出。
“嘭”的一声,三只手掌碰到一起,一股千钧巨力将龙潜打得倒飞出去,借势在空中转了一周,化解掉对方的掌劲落地站稳。
那老丐身形晃了两晃并未追击,张开嘴极不相信地“咦”了一声,说道:“你这牛鼻子炼的什么功法?掌力竟然这么烫手。”
董烈唰地打开镔铁折扇,一个跃步挡在龙潜前面,全神戒备蓄积真力死死地盯着那老丐,头也不回地问道:“贤弟,怎样了,没事吧?”
龙潜摇着头说道:“还好,不碍事,这老丐好厉害的掌力。”
董烈看得出这一掌的威力,再加上那老丐背负着九只布袋已大致猜到对方身份,叫道:“前辈是‘腐骨手’农丐首,还是‘混元掌’龚丐首?”
那老丐干笑道:“小子,还算有点见识,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花子门龚非是也。你他娘的是不是叫‘轻羽公子’董烈?下手够狠呐,老子不少徒子徒孙都折在了你的手上。”
董烈暗暗摸出飞刀全神戒备,道:“龚丐首好歹您也是江湖久负盛名的前辈高人,怎的不顾身份对小辈出手?”
龚非并不理会他的质问,道:“你背后的牛鼻子是什么来路?刚才老子问你话怎么不回答,掌力中这般火烫使的什么功法,居然能接得住老子的混元霹雳掌,难怪那帮兔崽子非逼得老子提前出关不可,果然手上有点能耐。”
看着嚣张的老丐,董、龙二人并排站立,都在思考对策,料想事已至此必定不会善了,两人心中都起了同仇敌忾之意。
董烈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到原因,叫道:“原来雍丘县令已经跟龚丐首狼狈为奸了,花子门果然好手段。”
龙潜道:“兄长说得没错,否则他一个叫花子怎能随意出入县府大牢?”
“嘿嘿,太聪明的娃娃命不长。”
龚非反而不急于出手了,挖着鼻孔上下打量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火焰,心中暗暗琢磨着另一个念头。
原来龙潜先是在酒楼里打伤了蔡瓠儿,鸡公山鸡公庙一战,董烈又连杀花子门十余名弟子,两人联手挑了他们的分舵,终于惊动了两大丐首之一的“混元掌”龚非,他本在闭关冲击一流高手境界,也不得不冒着极大风险提前出关,处置此事。
正如董烈的猜测,花子门早就跟雍丘县令令狐潮沆瀣一气,这是从农半亩和龚非统一了河北、河南两道的花子门便开始了。
同样也引起了三河盟的关注,五年前两位光明圣使出手将二人制服,一起加入了三河盟,分别就任第五、第六旗使。农半亩入盟后热心盟中事务,最近两个月更是跟着一起参与对鱼龙帮帮主出关真伪的调查。
龚非则潜心武学一直苦修腐骨掌功,坐镇陈留郡指挥河北、河南两道的花子门,还以六旗使之名掌管三河盟河南道分舵。
好不容易感觉到丹田气息充盈,隐隐就要修成正果,这是比师兄还要先一步开始冲击一流高手境界的大喜事。于是闭关稳固内息,做好打通任督二脉的准备,所以三河盟调集高手去日月谷参与剿灭鱼龙帮也没空参与。
谁知就在闭关期间花子门厄运连连,先是从饶阳传来消息,秦瓢儿被人打成重伤,废了武功,连秦瓤儿也被人射瞎了一只眼。
农半亩一直忙碌于盟中大事,没时间去饶阳为徒弟报仇,还一去日月谷十多天杳无音讯。
直到几天前龚非突然接到光明圣使来急信,没有告知任何理由就要求盟中诸帮派暂时蛰伏低调,隐隐晦晦的似乎暗示了日月谷中出了大事。
龚非无从猜测,心中再忐忑还是以六旗使的名义,向辖区内的所有帮派飞鸽传书,要求低调行事,然后继续闭关。
前两日才刚打通任督二脉,境界还未稳固,坏事还是接连发生了。先是接到蔡瓠儿求救,被人追杀危在旦夕,不到一天又传来分舵被挑死伤惨重,连雇来的杀手石销金都一块儿被人抓走了。
门下弟子接二连三的急报打乱了他的心绪,无法再继续闭关巩固境界了。
再不能让师兄最后一个爱徒蔡瓠儿出事了,这不止是师兄弟间面子上过不去,重点是还会影响今后上缴例钱、征收月例银子的大事,这可是跟光明圣使承诺过必须完成的任务额度,要是他们三个全部出事,这活就没人干了。
所以只能提前出关,但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极大的损失。要知道打通任督二脉是多少武道中人追求一生而难得的目标,但此时气脉尚未稳固、境界还未圆满,需要再继续闭关七天稳固经脉便能真正踏入一流高手之列。
若没有经过这七天的稳固就出了关,要么功夫水准将永远停滞在这个准一流高手境界——这个概率最大——要么将来再经多年积累,然后一次性闭关两年,在鸿运当头的情况下或许还能重新再进一流,但这个概率极小。
龚非权衡许久,感觉事态已万分紧急了,重点是还接到了县令令狐潮的急信,最后只得骂了一句:“这三个瓜娃子,恁得个个都是一副倒霉样。”
带着怨气提前出关了,赶去雍丘县县衙。
急奔了一天,寅初到了县衙,见县令令狐潮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龚非二话不说,掏出一叠飞钱票证塞进令狐县令手中。
令狐县令怒火中烧,大骂道:“你个臭叫花子,除了会使钱还能不能把事情办漂亮些?”
骂归骂,令狐潮还是顺手将飞钱票证揣进怀中,拉着他走进了密室,将何县尉上报的案情线索全部奉上,龚非这才得知人证、原告都被县令关在了大牢里。
两人一合计,都认定只有让两名原告报案者消失,此案才能从根本上抹灭痕迹,于是一番商量之后便各自行事了。
原来那令狐潮治县多年,对花子门的所作所为岂有不知,只是每月没少收到花子门的孝敬钱,这才对他们的恶行睁只眼闭只眼。
银子是最好的敲门砖,有了这条稳定的财路,令狐县令便与花子门暗通款曲,每每州郡安排官兵剿匪时便提前通报消息,使得围剿每次都功败垂成。
昨日午后接到董烈的报案,得知花子门被灭,连丐头蔡瓠儿都被活捉,震惊之余除了心疼财源被断外,还担心蔡瓠儿将两人私下勾连之事爆出。
在何里正的一再催促之下也只能装模作样派出县尉前去处置,转过身便跟花子门的线人去联络了。
可怜那李家村的孩子父母迅速就被花子门派去的杀手给灭了口,让案子失去了苦主和直接的立案依据。同时花子门也连夜派人将鸡公庙里的尸首悄悄处理了。
待人犯全部押到后又以天色已晚为借口,将案子押后审理。第二天又以取证为借口,为花子门后续处置留出了时间,果然丐首龚非就连夜赶来了。
令狐潮找了个理由,当夜全部调走了所有狱卒和护卫,给龚非腾出时间。
何县尉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尊令执行,还好心提前去牢房暗示一番,希望他们口供松动,他好顺理成章报县令争取早日过堂,这样可保他们二人一命,哪知董烈态度激烈,何县尉无奈只得离去,按令夜里悄悄调走了所有的护卫和狱卒。
龚非则趁机潜入大牢先将蔡瓠儿、石销金和吴七等人救出,再回到牢中毁灭人证,将那几名被拐儿童和四名女子全部杀死,接着准备击杀报案人龙潜和董烈,没想到才靠近牢房便被察觉。
龚非料想此二人武功不低,若是在牢中动手可能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掉,打斗中难免会毁坏大牢,波及到其他被关押之人,万一把事情闹大了令狐县令也压不住,惊动了州郡引官府出兵围剿,花子门将得不偿失。
微一转念悄悄退走,转回去撇断了孩童和姑娘尸首上的手臂来到牢房门口,扔出手臂将二人引出牢房,将他们带到城外僻静处,准备单独解决掉。
***
龚非跟龙潜对过一掌后已经想定了一个念头,杀了这二人后肯定还得回去继续闭关,但没有把握保证再进一流境界。
跟道士对掌时发觉其功法上乘,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腐骨掌功是被其克制住的,若是能将这功法弄到手,就算永远停滞不进,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能略微补偿一下。
于是有意诱导地说道:“龚爷今天心情好,小牛鼻子你把刚才使用的武功功法写出来,说不定爷爷一开心就收你为徒,还把今天的过节给翻篇了,怎么样?”
龙潜想起被扔进牢房来的血淋漓的手臂便赫然而怒:“看来前辈是有意将我们引到此处,那就划出道来吧,我们兄弟都接着。都说花子门残害无辜,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贫道就算力有不逮也必全力一搏,要为那些孩子和妇孺讨个公道。”
“嘿嘿,就凭你们两个娃娃?哪怕爷爷还只算是准一流境界,捏死你们还不是易如反掌,哈哈......”龚非仰头狂笑道。
忽然空气中有异动,但没听到任何声响,龚非打斗经验丰富,顿觉不妙,下意识地扭腰快速地转过头,呼的一声,有寒光从眼前闪过,一柄轻羽飞刀在他面颊上划破一道口子直飞而过。
是董烈趁其狂笑未有防备时射出了一柄飞刀,龚非之前已经出过手了,他也抓机会先下手为强。
“臭小子,还敢暗算老子。”龚非大怒,双掌一错朝两人扑来。
董烈连道可惜,收起折扇,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