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全都是人,人挤着人,贴在星环内侧的观测窗旁。
大多数的人穿着工厂统一发放的工装,虽然大多谈不上肮脏,但却也皱皱巴巴的,上面的机油污渍,看起来还很新。
有的人则穿着干净一些,帝国官员的徽章缝制在布匹上,这明显是仆从类的衣服。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翘首以盼,盯着窗户那头的星球,隐隐的绿色映照在他们那苍白的脸庞上。
星环之上,所有的工厂都暂时停工了,星环的城市之中,街道之上,空无一人。
几乎所有的巴巴鲁斯人都来到了星环的观测区,他们抛下了工厂里的工作,抛下了为帝国官员服务的工作,携妻带子,就为了等待着那历史性的时刻——
巴巴鲁斯消除毒气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
高大的巴巴鲁斯裔死亡守卫分散在人群中,他们是特地被军团长莫塔里安派来维持秩序的存在,但实际上,安静的人群并不需要什么管理。
莫塔里安的本意也并不是让这些巴巴鲁斯的死亡守卫管理人群,高大的原体早已清楚军团里关于巴巴鲁斯的小骚动。
毕竟他们也是巴巴鲁斯人。
死亡守卫们看似在站岗,实则也是在观察着自己的星球。
所有人都在看着,所有人都在等着。
人们站在星环里,向下看,看着这颗蔚绿色的美丽星球,那是他们的家园。
哈迪斯站在荒原上,向上看,看着这终年不散的雾气,这是囚禁巴巴鲁斯人的囚笼。
高大的黑塔静驻于苍莽大地之上。
这一刻终于是来了,指针走向命运之外的刻度,静心搭建的舞台终将坍塌,久被玩弄的戏子走向台下四野,开启独属于自己的故事。
主塔之内的一个狭小房间里,哈迪斯正盯着一个简陋的屏幕,屏幕上方,灯光闪烁。
每一次红灯的闪烁,都代表着一座黑塔的准备就绪,感谢黑法女士和她带领的寂静修女,这些寂静修女们将负责副塔的状态检查。
远方,寂静修女们沉默而严肃地立于黑塔旁的哨塔里,按照哈迪斯所授,最后一次检查着黑塔的状态。
很快,所有的红灯都已亮起。
来自格赖埃的电波传来,机械教所控制的各类机械也已准备就绪,保证会在反灵能域结束的第一时间,部署接下来的巨型机械。
格赖埃的贤者们带着他们的护教军和机仆们,穿梭机密密麻麻地铺满巴巴鲁斯最高的大气层,巨型机械被穿梭机群们吊在空中,微微摇晃着。
这里是刚好可以不被反灵能域所触及的最小距离。
所有的传感器被打开,贤者们不愿意错过接下来的每一个细节。
可以了,都准备好了。
哈迪斯轻叹了一声,他集中注意力,举起讣告,刀刃朝下,插入了地面上的一个缝隙,巨大的刀刃与这黑色的地面严丝合缝。
这就是黑塔的回路断开处。
主塔开始充能的信号被发出。
星环之上,莫塔里安注视着巴巴鲁斯,原体难得地感到了紧张,毒气从他的盔甲上缓缓飘下,在莫塔里安的脚下堆积成云雾缭绕的小山。
他身边的沃克斯也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巴巴鲁斯。
哈迪斯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小心地开始操控他的黑域。
黑域顺着讣告,缓缓流下,很快充满了这个缺口,然后顺着回路的方向开始流淌
隐隐约约的细小绿色闪电开始在哈迪斯的周身显现,这些细小的绿光无规律地涌动着,宛如空间开始崩裂。
除了鲜绿,一切颜色都在消退,失色,变得空洞
荒原之上,微弱的绿色闪光穿透雾气,若隐若现,天空颤抖,百兽惊慌。
野兽们四散着逃窜于荒野,鹰群慌乱地向着远方飞去,队尾的脓鹰却越飞越慢,越飞越慢
它笔直地坠向大地。
霎那间,亿万道冥绿闪电暴虐涌上莽苍,电光火石间穿透万年雾气,刺耳如死者尖叫的霹雳撕破空间,整个世界都被其所颠覆!
世界在颤抖,在震颤,在战栗,空间开始模糊,视线变得混乱,浓郁的雾气之中,狂暴的闪电海浪般翻滚,雾气被撕碎,被拆解,被吞噬。
狂乱的尖叫和低沉的嘟哝自亚空间的一角传来,但此时此刻此地,物理法则重新握住了他至高无上的权柄,无序混乱是物理神明所弃置的杂物,牢固的法则将奠定这里的基石,一切都将在秩序和规则的路径下运行。
奔涌,汇合,翻腾,冲刷着世间万物,也拥挤着冲进他的脑海。
冥王看着这一切。
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众生皆死。
——冥——界——降——临——
一切都寂静了,一切都静滞了,一切都褪色了。
刚刚的暴虐仿佛只是惊鸿一瞥,注视着神迹的灵魂难以置信地眨眼,但除了微微翻滚的雾气,什么都没有留下。
然后,开始褪色。
颜色如同拍打着海岸的浪潮,消退在视线的远方。
一切灵魂都将消逝,沉寂在远比死亡还要孤独的海底。
这里的生灵注定带着混乱的底色,狂热的情感或许本就是这些灵魂最开始的基石。
这里的命运不欢迎他。
冥王站在岸边,看着水底的尸骸,鸟骨兽尸遍地,在时间的彼岸,这里会铺满人类的残骸。
骷髅头也空洞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它问,眼中闪出猩红的红光,像是鲜血那般。
哈迪斯眨眨眼,指示灯的红光亮了。
这代表着第一阶段的结束。
哈迪斯僵硬地拔出讣告,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一切,强烈的不真实感挤压着他。
沉重,他感到疲惫。
黑暗里,除了指示灯的闪光,别无他物。
哈迪斯试着离开,他用力打开这间小屋子的大门,砰地一声,浓厚的湿气扑面而来。
下雨了。
哈迪斯摘下头盔,如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脸庞,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拂过那贯穿了整个脸的疤痕,
哈迪斯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水汽瞬间填满了他的鼻腔。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小区里刚刚下完雨的味道。
暴雨开始洗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