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这道飘飘而起的稀薄烟尘,朱校尉只感觉两眼一黑,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立即大喊:“老魏!怎么回事!?”
一张黝黑、憨厚的大脸突然探出了望台,上面满是惊慌、焦急,先是一阵犹豫,最后还是开口:“朱校尉,狼薪点不着啊。”
“什么!?怎么可能点不着?”朱校尉心中大惊。
点狼烟用的燃料叫狼薪,这东西朱校尉还是清楚的,虽然是由易生烟的草料、晒干的狼粪、羊粪组成的,但为了使其易燃,特地掺杂了一些木炭、木屑,按说是应该一点就着的。
被唤做魏老二的守卒立即苦着脸解释:“受潮了,捏着都能渗出水啊。”
“受潮!?”朱校尉很是不解,“狼薪不是十天一检查吗?你他娘的是怎么检查的?”
“我,......”被唤做魏老二的守卒差点急哭了。
按照规定,狼薪确实需要定期检查,一般是十天一查,如遇阴雨天,则每天一查。因为它可不是寻常之物,关系到敌情的传递、消息的畅通。不光是狼薪,像什么刀、剑、铠甲之类的都一样,都需要定期检查,只是检查间隔的时间略有不同。
但是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在现实情况下,很少有人会真地按照规定一条一条地严格执行。特别是在一些一年到头也打不了几次仗的地方,长时间不打仗,士卒便难免会生出一些懈怠、侥幸心理,十天一检查的拖到一个月,甚至更久都是常有的事。
魏老二是半年前才调到这里的,与前任换防交接时,那人确实提了一嘴定期检查狼薪的事情,不过提完他还特意小声说了一番悄悄话:其实也没什么可检查的,仗都不打,还检查个屁。实话告诉你,我在这滴水堡待了三年,一场仗都没打过,估计你也一样,等到你退伍回老家了,这狼薪都不一定能用的上。
听了这话,魏老二也以为自己会和这位前任一样,会在这固若金汤的哨堡内安安稳稳地待个几年,然后就能光荣退伍,平安回家,所以就真得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正式接手这份工作后,他也不是没做过检查,可他自己都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砰!”魏老二挥起拳头往身前的女墙上狠狠地砸了一下,心里满是愧疚、悔恨,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见此情况,朱校尉就立即明白这魏老二在偷工耍滑了,于是怒从心头起,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魏老二!老子干你娘!你等着,等这事一了,老子一定亲手砍了你的猪脑袋。”
“哎!”魏老二重重一叹,然后赶紧跑回了望台中间的烽火台前,鼓着嘴,对着里面的狼薪拼命地吹起来。
不过吹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反应,于是他立即跑到北侧的角落,抱起那堆夜晚燃烧照明用的木材,一股脑全扔进去,接着打火接着吹,结果还真被他捣鼓出一阵浓烟。可好景不长,不等他松口气,只听“轰”的一声,一阵半人高的火苗便从柴堆里窜了起来,然后那道好不容易搞出来的烟也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消散。
“将,将军,您看现在该怎么办?”朱校尉无奈地转过脑袋,脸上满是苦涩,忐忑不安地看着王老头儿。
“不要慌。”王老头儿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还是说了一句安慰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说完便走到南边的城墙中央,冷冷地盯着正在下面游弋不定的巴图温。
朱校尉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一脸难堪地跟了上去。
看着眼前这堵只有两三人高的城墙,巴图温心中犹豫不决,脸上阴晴不定。要说这城墙像铁石城的城墙那样高不可攀也就算了,他心中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可它就是这样,不高也不低,要说打吧,他这是骑军,不擅长攻城,要说不打,眼看着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就在里面,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感觉骑马难下,进退两难。
这时,一个看起来约摸有四十岁的中年将军打马凑了过来,右拳抵肩,行了一礼:“大王子......”
听了这个称呼,巴图温立即转过脑袋,死死地瞪着他,仿佛要择人而噬。
这将军立即意识到了问题,赶紧低头认错:“请可汗恕罪。”
“什么事?”巴图温冷冷地问。
中年将军立即回答:“这个哨堡虽然不高,但要强攻或许也不容易,而且楚军会时不时地派人在边境上巡守游弋,末将觉得留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些问题巴图温也想到了,但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他感觉心烦、生气,便想也不想,直接下令:“那你也带些人去巡守一番吧,遇到楚人就直接给我干掉。”
那中年将军立即抬起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巴图温。
“怎么?想违抗可汗的命令?”巴图温语气渐冷。
“不敢。”这将军再次行礼。
“那还不赶紧去。”
见事已至此,这将军也不再言语,喊来几十个骑卒后便扬长而去。
“还有没有人觉得这哨堡不该打?”巴图温调转马头,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群将官。
这些将官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没人发言。
其实这么想的还大有人在,不过目睹到这一幕后,便都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巴图温感觉很满意:“走,去其他地方看看。”说着率先打马离开。他想先绕着这座土丘转一转,好好探查一番,看看除了强攻,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溜进去的破绽。
见巴图温在下面绕起了圈,王老头儿立即猜到他的意图,于是也以相同的步调,跟着他,在城墙上转起来。走到李元吉、萧虎身边时还特意把这两个混小子也给叫上了,他想着好好地带带他们,让他们见见世面。
“锁狼线”上的每一座城、每一座哨堡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用心打磨的,这座滴水堡也不例外。他绝对相信这里的设计和建造,相信绝对不会存在能让人能轻松钻到空子突破进来的弱点和破绽,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想亲眼盯着巴图温,二来是想对这个哨堡多一些了解。
这里的城墙并不高,自然也不会太宽,王老头儿伸直双臂比划了一下,跟他的臂展差不多宽。
王老头儿一边留意着巴图温,一边打量着城墙,以及城墙的里里外外。
没一会儿一行人便走到了最北边的营房前,城墙跟营房顶部的了望台并不连通,而是在墙下拐了个弯,通向营房二层的大平台。
走到这里,王老头儿不禁愣了一下,再抬眼四下打量了一下,两只眼睛不禁大放异彩。
“据说这是根据这里的地形地势专门设计的。”朱校尉知道王老头儿看出了一些门道,但又害怕他无法完全看出奥妙,便颇为骄傲地开口介绍道,“修成这样可谓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其一,通道直接与营房连通,极大方便了守卒的进出。如果遇到紧急之事,守卒冲出营房后便可直接从这里上城墙,不必舍近求远,跑到门口,从那里的楼梯上。”他说着便抬手指了指大门左侧的依墙楼梯。
“其二”,朱校尉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个最重要,这个设计等于又为这个滴水堡加上了一道保险。”
李元吉立即打起精神,说实话他还真没看出这第二道保险从何而来。
朱校尉指了指大平台上的木梯,继续说:“上了望台只有一条路,就是那个木梯。假如,这滴水堡遭到了猛烈攻击,真得失了守,那我们便可以退到上面去,坚守拒敌,等待救援。当然,要是能顺便将这座木梯给砍了,更保险。”
“嘿嘿”,王老头儿淡淡一笑,这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李元吉、萧虎两人则张大了嘴巴,一会儿摸摸墙壁,一会儿摸摸城墙,感觉大为震撼。
“锁狼线”上共有十二座军事重镇、五十座防御据点,建设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费是难以想象的。所以部署在中间,充当点缀的小据点就不可能按照军镇的标准来修建,但修的太矮太小又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这些据点一般都会因地制宜,采用一些非常规的独特设计,以达到既省钱又实用的目的,这滴水堡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然后顺着木梯拾阶而上,登上这座了望台。
了望台很宽敞,中间立着一个一人高,方桌一般大小,长得有些像炉子一样的东西。
李元吉双眼一亮,因为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于是立即好奇地跑过去,瞪圆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见到朱校尉,正蹲在地上悔恨交加的魏老二突然冲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羞愧难当地大声请罪:“朱校尉,都怪我,是我偷懒了,你杀了我吧,我死不足惜。”
“滚你娘的!”朱校尉一脚把他踹出去老远,“想死哪有那么容易,你他娘先给我好好杀契骨人,然后再给我从容赴死。”
“行!”魏老二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杀气腾腾地站起身,跑到一个垛口前,死死地盯着下面的契骨骑军。
李元吉看得一阵唏嘘:感觉这个普普通通中年汉子又可恨又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