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眼神一暗,他自母亲程氏逝世后,守孝三年。因心情不快,出外游玩,一路见识了许多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他去的地方,不是繁华的中原,而是人烟稀少,荒草丛生的江南。江南一带,最为富庶之地,就算是沿海了。一如淮南东路的扬州、苏州等地,已然是江南最繁华的地区。
可其余的淮南西路等地,很多地方都还是蛮荒之地,被中原汉人戏称为南蛮。确实,江南的民风彪悍,常有不服王化之举。朝廷流放官员,大多是这些地方。
苏轼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后,总结道:“江南一带,民风彪悍,若朝廷加以管制,恐其不服。若是激怒这些蛮人,岂非得不偿失?再者,陛下想将中原文化带入江南,臣认为,此之难,难于上青天。江南之民众,不服王化多矣,其乡音,隔着十里路都有所不同,奈之若何?耗时费力,徒增国库之重也。”
陆承启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反问道:“苏卿此结论,可有数据支撑?”
苏轼一愣,说道:“回禀陛下,何谓数据支撑?”
陆承启侃侃而谈道:“数据,乃是通过计数方式,把问题具体化。比如说,若朕要开发江南,其花费几何,多少年后能见其成效,其收益几何,多少年能收回国库支出等等。难不成苏卿没有数据,只是以自身见识,得出来的结论?”
苏轼脸色一红,此变化已然落入陆承启的眼中。只见他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回禀陛下,臣之言论,确实源于臣的揣测。若按陛下之法,恐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出准确之数……”
陆承启笑道:“朕何必在意准确数字?只要肯定,开发江南是对的,是能让国库税入提升的,又何必在意,收入是多少?朕乃是大顺天子,江南之地,占据半个江山。难道中原子民是朕的子民,江南子民便不是朕的子民?这是说不通的,要是朕厚此薄彼,天下不乱才怪。”
苏轼羞红了脸,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妄言了……”
“不,苏卿之见解,很是独特,朕也有所疏忽。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朕非完人,如何能做出尽善尽美的计划?苏卿所言,江南地区不服教化,乡音难改,确实乃是一个顽题。”陆承启沉思一会,接着说道,“若要让江南归心,则需要文化认同。文化认同,则需要科举公平。科举公平,则需要教育。苏卿一言,警醒了朕。开发江南,非是一日之功。朕有些贪功冒进,此乃为君者大忌。”
苏轼直言道:“陛下,此事确要徐徐图之。国库近来税入虽多,可花费之地也多。开发江南,糜费甚巨。非二三十载,不得回收国库支出。”
陆承启摆了摆手,说道:“苏卿啊,账不能这么算的。朕问你,为何朕开启了商税后,国库收入增加,百姓生活也好了起来?这个问题,你思虑过没有?”
苏轼一愣,良久才说道:“臣之愚见,乃是陛下将其余冗杂税收之名,以商税取缔。商贾没有后顾之忧,自是蓬勃发展……”
陆承启摇了摇头,说道:“苏卿可是想岔了。商业之所以发展起来,确实与商税有关。可商税是朕的旨意,等同政策。所以说到最根本的,还是政策的支持。既然朕是鼓励商业发展的,商贾们自然敢投入进去。这就是政策上的优势,看得清楚,看得明白的人,已然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绅。再加上朕许诺,便是商贾亦能考取功名,更是让他们放了心。道理是相通的,要想让江南自己发展起来,就不能缚住它的手脚,但也不能不加以约束。”
苏轼不明白,老老实实地问道:“敢问陛下,此话怎讲?”
陆承启笑道:“道理很简单,国无法不立,凡是政策,有放宽的地方,就有缩紧的地方。朕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是合法的买卖,朕欢迎;只要不围湖造田,伐林造田,朕允许;只要是大顺子民,开荒土地,朕担保此土地为其所用,你能开荒多少能种多少,朕就让你有多少田地。”
苏轼一惊:“陛下,这……”
“朕知道,兼并土地在中原已经很严重了。朕就是希望通过这种温和的方式,鼓励中原无田无地的子民,前去江南开发。如此一来,中原较为先进的技术引入江南,人口流入江南,何惧江南开发不成?”陆承启的话语中,已经勾勒出一副蓝图。
苏轼被震撼了,他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帝王,居然敢用这样的政策。苏轼知道,这个政策一旦颁布,南下的风潮就很难抵挡了。中国人的土地观念很重,单单是这样的诱惑,就足以使人背井离乡了。从表面上看,陆承启的政策没问题。可几年后,十年后,江南开发完了,还是有人进入,那又该怎么解决呢?
陆承启似乎知道苏轼的顾虑,笑道:“政策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变动的。朕在下旨时,会规定此政策只生效五年,且发生纠葛之人,一律取消获得土地资格。”
苏轼总算明白了,原来眼前的这个年轻天子,已经对此事盘算了良久,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周密?
“唉,朕始终担忧的是,经济发展了,文化跟不上啊!朕推崇,可识得它的人,少之又少,能教书的先生就更少了。江南要想巩固开发的成果,非要人才跟得上才行。国库此时不堪重负,若是再支出一笔教育开支,恐怕……”陆承启止住了话头,不敢说下去了。
苏轼也知道,这些年的税收不错,可天灾也没有停过。前几日,川蜀雅州传来消息,有地龙翻身,死伤不少。当地知州府尹,连夜救人。可常平仓尚未建成,粮食运不到,还是饿死不少人。即便陆承启让监察司背负粮食赶往雅州,也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黄河也不太平静,连续的大雨,使得河水急涨,差点溃堤。好在李诫治水有方,才堪堪避免了险情。但是李诫一刻都不敢放松,要是决口了,不仅他的乌纱帽要丢,良心受到的谴责也不会少了。
再加上粮饷支出,俸禄支出,各类支出,国库又到了拆东墙补西墙的时候,户部尚书林镇中,已经不止一次上奏此事了,陆承启也头疼无比。钱啊钱,还是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