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改革开放之后,在上级对下级的考核中,利税收入成了一个重要的指标,在家庭承包联产责任制度之下,农民生产积极性得到极大提升,压制的农业生产力在短短几年充分释放,但在转入八十年代末期的时候,农业可以挖掘的潜力已经见底,抓商品经济逐渐成了各级政府的共识。工业企业在商品经济中有着基础性的地位,私营企业主和个体工商户的社会地位也在稳步提升,东南沿海改革先行区的经验已经表明,要想出成绩,必须抓招商。
县委统战部部长罗致清表态道:如果同意俊明公司入驻安平乡,就算是杀头自己也愿意。
郑红旗自然知道,这个所谓的杀头不过是一种打趣的说法,当年周鸿基书记推动整个地区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包到户,责任到人都没有被杀头,何况是为了县里的发展招商那。这件事如果闹到最后,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这个当县委书记或者友福当县长的受到影响。
虽然对俊明公司没有好感,甚至用厌恶也无不可,但是在工作中夹杂个人的感情是不成熟的。郑红旗心里暗道:万物不为我所有,而是为我所用,罗致清虽然个人有很强的意图,但这种干事的积极性还是值得鼓励的。只是如今地区的文件还是紧箍咒,友福转正之前,再加上和地区工业开发区的廖自文有约,现在谈签署合同,还是为时尚早。
郑红旗道:致清同志啊,这个事你先对接,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再深入地谈。
说罢,就端起了杯子喝起了茶。
罗致清曾是地委统战部的办公室主任,端茶送客的道理是十分清楚的,我们两人刚起身。红旗书记道:朝阳,你留意下,继续开会,不多会友福、马叔、张叔、魏昌全和吴香梅就进了门。
罗致清看着几人,罗致清心里极为不舒服,走到了卫生间,解开了裤子,对着墙一阵乱呲,一边呲一边暗道,妈的,这么多人开会,这和常委会有啥区别,又不叫我,看来这个郑红旗还是没拿我当自己人。
郑红旗让几人落座之后,就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文件走到了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放下茶杯,拿出了桌子上的文件递给了友福。
和其他文件不同,这份文件的左上角,打上了机密两字。几分钟后,众人大致看了文件,郑红旗指着文件道,这个这份文件牵涉面大,我们今天再研究一下。自上山下乡的政策转变为进城回家之后,社会待业青年比例持续攀升,已经成为社会重大不稳定因素,各级政府要激发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在国民经济社会发展中承担起社会责任,允许适当放宽准入标准,招收一批社会青年进入企业……
文件很长,足足有七八页,主要目的就一个,国企要扩招。
将文件的精神讲完,几人看起来心情都十分沉重。
郑红旗道:香梅,你在抓工业,你说说,七百人的任务,能不能消化?
吴香梅翻着文件道:消化倒是不存在问题,只要劳动局和编办把编制批了,我们按比例分下去,只是七百人这么大的体量,我粗略算了一下,咱们县全部所有的国有企业的利润要被这七百人吃掉一半。如今原材料上涨,市场竞争加剧,还有少数企业现在也是维持在收支平衡或者轻微亏损的状态,这些人招进来,那么有些企业必然要回到吃老本的状态,你比如食品厂、土产公司和造纸厂,县里去年都已经开始给他们贴钱。
郑红旗知道,吴香梅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实,现在县里这么多企业里,真正盈利的县属国有企业,也就地毯总公司,化肥厂、农机公司、农资公司、纺织厂和高粱红酒厂。但这个时候就不是讲困难的时候了,郑红旗道:困难谁都有,国家也困难嘛。但总体来看,咱们县在地区算是条件好的。接着又道昌全,你之前组织过政策性考试,你说说。
魏昌全自从县委副书记的职务被拿下之后,也就很少在公开场合发言了,几乎成了县委班子里的透明人。郑红旗觉得这样下去,魏昌全必定是完全颓废下去,如果不拉一把,这个人也就废了。而更深层次的原因,目前县委班子里,外地干部占比本就不多,虽然郑红旗倚重本地干部,但有些工作,必须外地干部做才能减少干扰,体现县委的权威,让魏昌全一起来开会也是一种必要的策略。
魏昌全正看文件看得出神,听到郑红旗叫自己,便用笔敲着笔记本道:书记啊,咱们全县现在才多少正式的工人,这不相当于五个人的饭十个人吃。这几年的形势总通过算好的,如果过几年,各地招商成立的民营企业成了规模,在市场上和国有企业贴身肉搏,国有企业难有胜算啊。这次国企扩招,最大的困难我看不在眼前,而是在五年甚至十年之后才会显现,毕竟这些年各个企业都还有些家底,流动的资金、厂房、设备、物资等资产可以吃几年,但是能不能撑到新世纪,我持悲观态度。
郑红旗的家属就在地区纺织厂,三千多人的大厂,一年的利润仅仅十七八万元,这样的企业哪里经得起市场的波动,所以魏昌全说的话,郑红旗是颇为认同的。心里认同,但作为县委书记,嘴上却不能认同。郑红旗道:昌全同志,过于悲观了嘛,咱们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民营企业在发展,咱们国有企业也在发展嘛,这次扩招七百人,确实是七百张嘴在吃饭,但是也是七百双手在劳动嘛。
马军道:上级党委的政策,没啥说的,好在咱们县里目前能够维持基本的平衡。
郑红旗道:老马,丑话说在前头,你在抓财政,就要把钱袋子抓好,不能把问题和矛盾上交。我不找你要钱,你也别找我要钱,咱俩互不相欠。
马军挠了挠头道:书记,你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的正确。
郑红旗笑了笑道:老马,不是我的话正确,是你给了县委底气嘛。老张,你抓组织工作,你的意见?
张庆合正在用手搓着眼镜片子,听到点名点到了自己,就道:书记,这次高粱红酒厂扩建,要招收一批的工人,对比曹河上千人的工人体量,咱们高粱红酒厂就一百多人,还有多数是临时的工人,凑着这次机会,我看可以为下一步高粱红酒厂的生产,多安排一些,这样呢,在与曹河谈判的时候,解决了这么多人的就业,地区也不会想着,直接让高粱红并入到曹河酒厂。
郑红旗听了之后,十分的认同,转身看向了吴香梅道:老张这个思路很好,香梅,你现在正好是平安的书记,在做方案的时候,让高粱红酒厂的人员一次性到位,高粱红酒厂只要解决了大头,剩下的县里的压力就小很多。
吩咐完之后,就看向了友福道:友福县长,你的意见?
友福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发表的意见,我都做了记录,红旗书记作指示,我抓好落实。
郑红旗对孙友福保守型的回答是满意的,毕竟友福还未转正,这个时候低调一点才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郑红旗道:那这样,同志们,我来讲三点……
县政法委书记田嘉明的到史志办几乎已经成了定局,但田嘉明的媳妇卢兆荣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俩人还是到自己的二哥县计委主任卢兆全那里走动一下。对于这个二舅哥,田嘉明以前是十分仰仗的,甚至自己能当上政法委副书记,在起步的时候,还借了二哥的势,毕竟卢兆全年纪轻轻就成了正科级的干部,但是后继乏力,在政研室的主任一干多年没有进步,而田嘉明却成了政法委负责日常工作的副书记,田嘉明再看卢兆全,就得到了一个评价如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不可任栋梁。
到了县计委的楼下,田嘉明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嘴里抱怨道:请他都请到了办公室,我请人家满江主席都只是一个电话。
卢兆荣道:还王满江,今天上午,人家咋就不见你了?关键时候,你不靠血缘靠朋友,也是脑子抽风了。二哥咋说也是邓书记提拔的干部,和邓书记有交情。
就他?邓牧为不过是看他老黄牛,临走的时候不忍心,帮他解决一下待遇弄到了计委来。他和老邓能说上什么话。
卢兆荣道:走吧走吧,都来到楼下了,你就当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田嘉明道:不是我不愿来,是每次我俩一见面,他就老端着县委领导的架子,那时候不过是个政研室的主任,现在都计委主任了,你看上次见面,说话爱答不理的。他不就是看不惯,我们老家的那些亲戚。
话说完,看着媳妇要发作,田嘉明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老田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
虽然不乐意见卢兆全,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往计委的楼上走。
田嘉明虽然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但文件还没有宣布,依然是一副领导的做派,穿了一套薄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衣很显高档,上楼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两个熟人,毕竟在县城,对于这位政法委的副书记,不少都凑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
俩人到了卢兆全的办公室,正好有两个人在汇报工作,卢兆全戴着厚厚的眼镜,穿得依然是十分的朴素,透过眼镜看到了田嘉明两人,也没有说话,继续和人说着工作。
田嘉明看卢兆全没有搭理自己,还是保持着微笑,但几个脚指头都要把地板抠上几个窟窿。
几分钟后,卢兆全道:那就这样,你们抓紧写报告,下午我去找吴县长签字,这个签下来你们就可以干了。
两人十分恭敬地起身,一边弯腰一边致谢。卢兆全挥了挥手,让俩人走了。
卢兆全起了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就道:什么事,家里不能说还要到办公室来。
田嘉明没等吩咐,找了个凳子,就主动坐了下来,打量着这个县计委主任的办公室。
墙上糊着报纸,布艺沙发都已经褪色,一张略显陈旧的木质办公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深褐色的漆面虽有些许磨损,一个古铜色的文件架稳稳地立在一旁,办公桌后是一把黑色的皮革办公椅,椅背上的皮革有些许裂纹,不知道传了几代。靠墙的位置矗立着一个灰色的金属文件柜,柜门上的把手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田嘉明暗道:这二舅哥真是不会当官,寒酸成这个样子。但转念一想,自己以后到了史志办,可能还不如这个条件。
卢兆荣道:哥,这不是嘉明遇到事了,马上要调去史志办。要不这样,我在对面订了桌,咱们边吃边聊?
卢兆全道:一家人,花那个钱干啥?既然你们来了,就在这说。说着起身拿了两个杯子,冲了茶叶。
田嘉明心道:这次倒还客气,还知道端茶倒水。
田嘉明道:二哥,事情的起因是……
卢兆全道:嘉明啊,不用说了,我就是再不多事,也知道你们家里的人打了白常委。
二哥,打人的是嘉明本家的几个半大的孩子,和嘉明没有关系,这次让嘉明去史志办,明显就是打击报复。您知道,嘉明在政法口,是得罪了一些人。
卢兆全透过眼镜,看着很久不见的田嘉明道:兆荣啊,这件事才刚开始,你们现在还没搞清楚局势啊,现在你们自己得罪了谁搞清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