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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爱情的消亡
作者:刘幺四   此间月夕花晨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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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源寺里,苍松翠柏,庇佑着信徒们的福祉。我花了十元钱,买了两张门票,和吴晓夕走进寺门。我对佛教系统一无所知,吴晓夕也是如此。每逢一处有佛像的殿堂,她便会虔诚地跪在蒲团上,认真地叩首,口中默默祈祷着。我跟着她,做出同样的动作,默默祈祷着离我们而去的小灵魂得到安息,同时祈求我和吴晓夕之间尽快结束这种窘迫的处境,早日回归以前和睦的状态。我也是疯了,居然会当着独身的佛像,祈求我和爱人恢复往昔的甜蜜。
    观音殿前,没等吴晓夕跪拜,我便先俯身下去,一边叩拜一边暗暗祈祷我们尽快再怀上一个孩子,那样的话,我就能弥补给吴晓夕带来的遗憾了。殊不知,一是一,二是二,即使“二”再完美,毕竟它不是“一”。我的意思是,即便我再次让吴晓夕怀孕,也无法弥补已经飞升的小灵魂给她带来的心灵创伤。
    吴晓夕不再默念什么,而是紧紧地闭住嘴唇,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每隔几秒便会叩拜一下,前后叩拜了十余次,才从蒲团上站起,对着观音像深鞠一躬。
    我拉住她的手,她并没有反抗。她的手依然像前几天那样冰凉,引得我的心中也是一寒。
    “你刚才都祈祷什么了?”我悄声问吴晓夕。
    她摇摇头,说:“只有我跟菩萨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赶忙殷勤地说:“我刚才祈祷,希望我们的孩子得到安息……我还祈祷咱们能尽快结婚,因为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吴晓夕淡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开始缓缓地遛达。我跟上,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她闪开身子,说:“这里是寺庙,不要这样,对菩萨不敬。”
    我不敢再搂她,甚至想到的几句调笑的话也咽了回去。我们又默默地逛了一会儿,她添了一次香油钱,便出了寺庙。
    “咱们现在去哪儿?”我问她。
    吴晓夕说:“哪儿也不想去,还是回家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休息。”
    吴晓夕最近总是说累,我不知道跟她小产有没有关系。我们打了一辆车,回到了家,我问她想要吃些什么。她说她不饿,想要去躺一会儿。我看着日渐消瘦的她,心中的乌云越发浓厚了。
    我讨厌这样,我不想和吴晓夕总是进行这么无效的沟通,我希望我们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吴晓夕似乎真的累了,我站在小屋门口,听着她熟睡时打着疲惫的鼾声。我悄悄地走到床边坐下。她侧躺着,脸冲着墙,耳后的碎发滑落到脸颊上,她的脸色煞白,我即使不用上手去摸,也知道一定是冰凉的。我打了个哈欠,轻轻地躺在了床上,她的鼾声未止,依然沉睡。我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和鼾声,眼皮越来越重……
    我感觉没睡一小会儿,吴晓夕便把我推醒了。她侧卧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你怎么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揉了揉眼睛,说:“刚才看你一个人躺着,觉得你特别可怜,想陪陪你,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她拄起脑袋,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一条大蛇把我缠住了,我动不了,然后就醒了,”她笑了笑,说,“我一醒来就发现,原来是你的腿搭在了我的身上。”
    “对不起,我是无意的。”
    “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说,“我饿了,你去做点吃的吧。”
    这是她最近这些天第一次主动对我说饿。我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问:“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我跑到冰箱前,打开门,把里面的菜都搜罗出来,拿到厨房,洗净。然后放好菜板,举起菜刀,一顿乱切。接着烧热炒锅,挥起铲子,倒油炒菜。
    吴晓夕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顿饭,期间还夸我炒的菜还像之前一样好吃。我说,如果咱们要是还能像以前一样就好了。吴晓夕说,江乐,咱们之间发生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了,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觉得没有必要自欺欺人,那样太没意思了。我说,晓夕,之前是我对不起你。她说,现在就不要再说这些了,没有任何意义。我咬了咬嘴唇,知道她说得没有错,只不过我以为她还会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挑明了我们之间心知肚明的问题。我叹了口气,说,晓夕,我能抱抱你吗,好久都没抱过你了。吴晓夕挪了挪屁股,凑到我的身边,我抱住她,她说,今天晚上我想和你睡。我瘪瘪嘴,差点感动的流下眼泪,我说,真的吗?她点点头,说,真的,可以吗?我说,当然可以啦,不过,你现在行吗,过了还不到一个月呢,能同房吗?吴晓夕说,我觉得应该没事儿了,不过大夫说最好一个月之内不要同房。我说,咱们还是听大夫的吧。吴晓夕说,我想让你听我的。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吴晓夕给我发送的一个离别的信号。我没有想到,这个夜晚是她留给我们分手的纪念。
    那晚,我没有使用避孕工具,因为我想要尽快在她的身体里留下我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长出一颗新的果实,用以弥补吴晓夕心中的裂痕,让她转移注意力,尽快从悲伤之中走出来。这一次,我做好了与她结婚的打算。当时我想,即使这一次不成功,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我们总有大功告成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吴晓夕与我分道扬镳的一次造爱。
    我为了照顾她的身体,所以这一次十分温柔,会不时地询问她的状况,是否有任何不适。吴晓夕说,我没什么问题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吧。即便她这么说,我依然还是很谨慎。
    事毕,我以为她会回到小屋去睡觉,但是她却没有离开,而是让我抱着她入睡。我很开心,以为这是我们逐步恢复关系的一个前兆,她正在尝试着重新接纳我。那晚,我们就这样赤裸着相拥而眠。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她依然在睡梦中,紧紧蹙着眉。我想要吻一吻她,但是又怕把她弄醒,便悄悄地下了床,给她做了一顿早饭。当我把煎蛋、面包片、牛奶等食物放到茶几上的时候,她已经醒了,穿好常服走出屋来。
    “江乐,吃完早饭之后,我想跟你谈谈。”她说。
    经过一晚的缠绵,我的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问她:“想跟我谈什么?重新再谈一次恋爱吗?那样的话,咱们就谈三次了。”
    吴晓夕笑了笑,没说话,走进厕所,我站在厕所门口,看着她洗漱。她一边涂抹洗面奶一边对我说:“江乐,你别看着我了,先去吃饭吧。”
    “得嘞!”我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从太阳穴边划过,行了一个波兰式军礼,“遵命!”
    吴晓夕很快洗漱完毕,坐到我的身边,我把煎蛋和牛奶挪到她的面前,她默默吃了起来。我喜欢看吴晓夕吃我做的饭。我对她说:“以后我天天给你做饭吧。”
    她依旧没说话,很快就把面前的食物吃完了。我收拾好餐具,回来坐到沙发上,伸手搂住她,她并没有反抗,而是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
    我说:“来吧,开始咱们的第三次恋爱旅程吧。”
    吴晓夕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她说:“江乐,我这些天一直在尝试重新接纳你。”
    “来吧,快点打开你的怀抱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理解错了,”她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近了,“我是说,我虽然在尝试重新接纳你,但是我的心里总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什么坎儿?”我问,“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对你了,我现在已经彻底做好了和你结婚的准备,你要是同意的话,一会儿我就陪你回家去拿户口本儿。”
    吴晓夕说:“不是的,江乐,这道坎儿过不去,它在我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道伤疤了。”
    “我帮你抚平它不就行了吗?”我欠欠地伸手摸向她左侧的乳房。
    她没有躲闪逃避,也没有抬手阻挡我,而是义正言辞地说:“江乐,不要闹,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事情呢。”
    “你说吧,我听着呢。”我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反而放肆地揉搓起来。我觉得,既然她昨晚已经重新和我上床了,一定是原谅了我。而现在跟我假正经,只不过是为了杀杀我的锐气,我从了她的意愿便是了。
    “你先把手拿开!”她严厉地说。
    听到她如此威严,我只得讪讪地移开手,说:“你说说吧,到底是什么坎儿,我帮着你一起迈过去不就好了吗?”
    吴晓夕平静的语气就像是说出一段非常普通的话一样:“江乐,我们分手吧,或者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让我们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感情,等我们彻底想明白了之后,如果我们还能相爱,能长长久久地相爱,再在一起,好吗?”
    我颇为惊讶,松开了搂着她的手,继而扶住她的双肩,将她的上半身转向我,说:“晓夕,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昨天晚上咱们在一起‘活动’的时候,我觉得咱们很恩爱呀。”
    吴晓夕泪眼盈盈,不敢直视我。我抱住她,她依然没有反抗。我急切地说:“晓夕,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江乐,我想了很久了,其实从我第一次问你会不会娶我之后,我就开始想,我觉得咱们之间的爱情只不过是学生时代的延续而已,虽然我们发生了关系,但是我们之间的精神依然停留在十八岁,我们的爱情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天长地久的,咱们这次在一起,完全是在给十八岁弥补空缺的遗憾,是一时的冲动……对不起,是我冲动了,那次我求你别着急我哥要账之后,我冲动了,我不应该和你上床……你不要打断我,请等我说完好吗……我知道,那时候我刚好和高强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恰好你在那时候出现了……我不是怪你破坏了我的婚姻,即使你没有出现,我也会和高强离婚的,只不过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江乐,我依然爱你,只不过我最近发现了,我只是像十八岁时那样爱你,并没有作为一个能负责任的成年人爱上你……所以,为了你,也为了我,咱们还是暂时分开吧,好吗?你再听我这一次吧。”
    这一次,我不想听吴晓夕的话。我没有思考过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否是十八岁时的延续,即便就像她说的那样,是十八岁的延续,那又怎么样?我依然爱她,十八岁的时候爱她,二十三岁依然爱她。我不认为这两个不同年龄段的爱情有何区别,我只知道,我只要和吴晓夕在一起,我就会很开心,就会觉得幸福。虽然我们曾因为婚姻的问题产生过一些小的分歧,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爱她。
    “我不听,你说的都不对,我不觉得十八岁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爱你,我一直在爱你,从来没有间断过。”
    “不,这些年咱们经历了不同的生活,”她擦了擦眼泪,说,“爱情与爱情也是不一样的,真的,你信我,咱们十八岁的爱情是不成熟的,现在的爱情依然是不成熟的,真的是十八岁时的那种爱情……我之所以能够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十八岁的时候没能真正的和你谈一场恋爱,我现在会选择你,就是因为我的心里有遗憾,我想要知道和你在一起会不会有完整的爱情……”
    “有啊,咱们有完整的爱情啊,”我十分难过,说,“我们在一起把所有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还差什么不完整呢……之前你提起结婚的事情,我确实没有思想准备,但是并不代表我以后不娶你呀,只不过我当时没有思考过而已,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再等待了,我想要和你结婚,真的想和你结婚,想和你生一个属于咱们的孩子……晓夕,咱们结婚吧,我现在就带你去买结婚戒指,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罢,我单膝跪地,拉起她的一只手,有些悲观地看着她。
    “你先起来,”她拉了拉我的手,我重新坐到她的身边,她说,“江乐,你长大了,比十八岁的时候勇敢了,不再像那时候那么怯懦了,你已经能够说出挽留我的话了,这让我很感动……可是,江乐,我已经不是十八岁时候的我了,那时候我也许,不,我肯定会继续留在你的身边的,而现在……”
    “现在怎么了?现在也是一样啊,你照样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呀。”
    “现在不一样了,我经历了一次婚姻,我知道婚姻是什么样的……以前我以为你会给我不一样的生活,可是随着跟你同居的日子久了,我发现,我们之间并不会有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说出来,我全都答应你,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全都听你的安排……我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会认真爱你,每天去接送你上下班,我会天天给你做饭,做你喜欢的一切吃的……”
    “不是这样的,江乐,你怎么把婚姻看得这么简单呀。”
    “我没有把婚姻看得简单,我要是把婚姻当成儿戏,当你第一次提出来让我娶你的时候,我就会直接答应你了……正是因为我想要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所以那时我犹豫了,我不知道怎么给你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
    “江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主要问题不在你的身上,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主要问题是咱们两个人的,咱们之间磨合了这么长时间,我是越来越没有信心了,也许我不是只对你没信心,而是我对婚姻没有信心……”
    “那咱们可以不结婚的,晓夕,咱们就像现在这样,永远谈恋爱,好吗?”
    “江乐,我由衷地恭喜你变得勇敢了,但是我求求你了,暂时放过我好吗?”她叹着气,说,“暂时的,行吗?让我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感情,行吗?等我想明白了,我会跟你说的,无论咱们能否再在一起,我都会跟你说的,行吗?”
    我把手指掰得“嘎巴嘎巴”作响,愤怒地看向一边,不回应她的话。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说:“你别这样,我现在是在好好跟你谈呢,我希望咱们能好聚好散,我希望依然跟你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哼!”我十分讨厌这套庸俗得不能再庸俗得说辞,“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我要说不是,你信吗?”她歪了歪嘴,耐心地说,“确实跟这件事儿有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对吗?”我看向她的眼睛。
    她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沉默了十余秒,然后点点头,轻声说:“是的。”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不就好了吗?”我忽然抱住她,吓了她一跳,“我们现在就要,好吗?”
    她努力挣扎着推开我,我奋力抱住她,不让她挣脱我的怀抱。这么纠缠了一会儿,我没得逞,她也没有推开我,我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便放开了她。她红着眼圈,气喘吁吁地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说:“唉,江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什么?”我也喘着粗气,“我什么都明白!”
    “你不懂,”她的眼睛里再次充满盈盈泪水,“你知道一个小生命从我的身体里消逝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你以为一个新的小生命就能替代已经逝去的他吗?江乐,你永远不会理解一个母亲的心理……江乐,你已经放弃他了,求求你也放弃我,好吗?”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根本无法理解一个母亲、甚至是一个准母亲的心态。实际上,直到后来我和江小晨结婚生子之后,我都不能完全了解作为母亲所给予孩子、或者未出生的孩子的爱。我能理解的,只有作为人子时体会到的母亲的爱,我始终都不能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去思考和理解这种全世界所有生物之中最伟大的爱。
    我知道,吴晓夕是下了最大的决心要和我分开,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如果没有这次怀孕的风波,单单是关于婚姻的事情,她是不会这么绝情的。我知道我错了,这个错误让我无法弥补。
    我将永远地失去吴晓夕,这个我在十八岁时连手都没有拉过的女孩儿,这个让我多年一直恋恋不忘的姑娘,这个因为爱我而婚内和我出轨的曾经的少妇。
    多年后,我和江小晨谈到吴晓夕的时候,我只是告诉她:吴晓夕是我的初恋,十八岁的时候,我连她的手都没有拉过,后来就分开了,等到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离婚了,我们同居过一段时间,她怀上过一个我的孩子,在我的授意下,她堕胎了,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彻底分手了。
    江小晨说:“江乐,你太无情了。”
    我说:“我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你是清楚的……只不过在吴晓夕这件事上,我错得体无完肤。”
    江小晨说:“我能理解她,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给她的伤害……她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啊。”
    我能够娶到江小晨,证明我的人生是幸运的。我的妻子江小晨并没有怪罪过我什么,她能够理解吴晓夕,她也能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