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刚林于金水河处见百官入朝,分流走于弘政门。
天光将亮之际,可以看见一旁宣治门的残骸。
此时宁完我也立在他身旁,见此一幕失神良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
宣治门被烧时他不在场,但这事情是谁指使的,又是谁做的,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于摄政王下令让他追捕一事,他心里也其实早知道查不出什么结果...可怎奈寻到了范文程这个源头,却依然被引火烧身.......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宁完我喃喃了一句范文程的话,眼中的狂怒与杀意一闪而过,迅速压了下去。
他捏着早已写好的奏折,须发散乱,目光再次扫过鱼贯而入的官员,企图在里面找到那几个身影,可瞧见的却是许多人的神态.......
子然行走间,他们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化成废墟的宣治门,有人不解,有人冷笑,有人平静,但最多的还是一种肃静凄然之意.......
“咦,不是已有人去内阁通报了今日朝会吗?”刚林看了看他的锦衣,道:“你这身,殿前失态啊.......”
”失态?“宁完我冷笑一声,道:“今日恐怕不止有我了.......”
“又是有关范文程与索尼的事?”刚林问了一句,又道:“你倒不必如此费心,且让他们闹吧,摄政王回来自有分说。”
闻言,宁完我又瞥了了他一眼,见他神态怡然,立在小雪中还有个侍卫给他打伞,一手提着一个小火盆,供他取暖。
“作甚?”刚林觉他的眼神有些不寒而栗,解释道:“我与内阁诸人这几日皆在文渊阁出试题,此乃殊荣,不是僭越。”
“那些人?”
“还能有那些?”刚林道:“希福,冯铨,祁充格,宋权几个,你也知道如今内阁排名就我们几个在上面,其他人想来出,还不够资历..”
说着,刚林又朝着前面一指,道:“诸如这护送百官的傅以渐,是钦点的状元又如何,不受摄政王青睐,做了翰林院侍读,尽是干些御前侍卫的活。”
“哦。”
刚林又道:“你在内阁递了几次奏疏了,不是要面圣吗?如今朝会,回去换身官服一起去吧。”
“你呢?与我出来不是要上朝?”
“哈,老夫是不放心你这副样子出去,这几日也在内阁坐闷了,特地出来散散。”刚林道:“陛下的朝会可不会请我们这几个老东西去,就是去了,也无甚可说。”
宁完我似想到了什么,点点头,整理了一番仪容后,便融入了队伍里。
“面圣官服都不穿,成何体统,这是又在外面赌场被逼疯了?”刚林在后面小声喃喃了一句,微微摇了摇头。
他还算有涵养,没有当众说什么。
转身向着文渊阁走去,靴子踏在雪上寂静无声,只一刻间,觉得有些心悸。
再次回头看了看还在涌入宫门的百官,刚林忽然想到了摄政王出征前曾问过的他的话.......
范文程...索尼...该不会闹到宫里来吧?
“大人.......”
“走吧,没了老夫的主意,里面几个大学士该挠头了.......”
~~
午门外。
一顶大轿已到了范文程身侧,有人揭开车帘,沉声道:“做成了?”
范文程还在眺望着宫门,没有回答。
车轿的人里等了又等,听前面百官入朝的声响停歇,忍不住下了轿,来到范文程身侧,道:“晚了这么时日才备好,害的老夫也来晚了...不是说不露面,你又为何出现在这?”
范文程正看的出神,随口道:“图赖遇刺了,那些小蛐蛐跑喽。”
“什么?!”
索尼的白发原本就有些散乱,此刻更是怒目圆狰,显的极其吓人。
“所以如今那些细作已是失控了?!你等当初是如何与老夫保证的?!”
范文程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慌什么?你都已来晚了,还有功夫与我说闲话?”
“闲话?!你真当皇宫是儿戏耶.......”
“行了,宁完我都已进去了,你这三朝柱国大人别被人抢了先手。”
说完,范文程这才转身,将袖中的东西递给了索尼。
“拿着吧,图赖这螳螂不能动了,宫里的黄雀又太多,他的事交由老夫做了。”
闻言,索尼才放下心,问道:“不会漏下把柄?”
范文程摇头不答,道:“这只蛐蛐百折不挠,被啄到现在还活着,该是能堪大用了,宁完我将赌桌开上朝会,也必然是知道了,不亲自盯着,不放心呐。”
“嗯。”
索尼接过那份被黄布包裹的秘旨,只收在袖中,并未打开。
在上桥之前忽然又停住,道:“我来时,看见了多铎的马车...是宁完我的手笔?”
“许我们放火,他不能点灯了?”
“不,便是如此,老夫才放心。”
索尼揭开帘子,入了轿,透着车壁又有声音传出,似在吟诗。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范文程目送索尼的轿子进宫,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处江湖之远则尤其君...你这老头,也不守体制,罢了,老夫便守一回吧.......”
~~
午门之前的承天门处,王驾疾驰驶过。
多铎依然血红着双眼,不时在车中传来剧烈的咳嗽。
“到哪了?”
“回大王,已至社稷坛旁,马上就能从午门入宫了。”
“嗯。”
多铎应了一声,却听车外又有侍卫的声音传来。
“若不是路上被宁完我派来的人耽误了些时间,大王便能赶在朝会前入宫了...也却是巧合,他怎知大王要入宫的.......”
多铎笑了笑,道:“本王有些忘了,再将他派人所述的说一遍。”
“是.......”
“范文程与索尼等人妄图撤销内阁,就在今日朝会便会动手上奏........”
“图赖已于昨夜三更无旨入宫,配合伊尔登在捉些什么细作........”
“另外,宣治门被烧,陛下却传旨所有御前侍卫护送百官朝会........”
“宁大人会先一步入宫抵住他们,恳请辅政王位临朝会,将一切事端压下.......”
听了一道道消息,多铎却不以为意,反而是摸了摸大腿上的伤口,似在回忆着什么,脸上泛起狰狞之色。
随后他摸索着揭开了窗帘,血红的眼中倒映出社稷坛模糊的影子,有雪花被吹进他眼里,却毫无感觉。
一旁的侍卫又不由问道:“大王入宫,可...还是要去马房?”
多铎闭眼,缓缓道:“去了朝会,便是放走了姜明,也放走了本王的药;去了马房,便是放走范文程,也放走了朝廷建制;”
“江山社稷与长命百岁,要怎么选?”
众侍卫皆无言,只有马蹄声作响。
~~
乾清宫前星辰还未散去。
受诏的文武百官排列于外,五更的钟声已然再次响起。
钟声戛然而止后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高台之上的宫门缓缓打开。
紫衣公卿们再次列队而入,殿宇中的灯火已被点亮,尤见扑面而来的金碧辉煌。
缓缓地,御前高台上站立的宦官清了清嗓子。
“济尔哈朗出师山东镇压曹县李化鲸,李名让,连破叛军二十八营,收复城池三十余座,深得朕心,复命济尔哈朗为和硕亲王,以彰其功。”
“念和硕亲王远在湖广,特令二等章京遏必隆领其赏赐,赴和硕亲王王帐以表其功。”
话语刚落,百官中走出一个年轻人,朝着御前跪拜下。
“遏必隆领旨。”
下旨与接旨的时间,仅在百官才进殿站稳后便完成了,许多人惊疑起来,召集他们开朝会便是要当众复济尔哈朗的爵位?
京中如今的动乱...宣治门的火势,直接不管不问了吗?
可观着那封赐下的圣旨,上面连玉玺都未盖下...也就是说,此事摄政王并不知晓了........
如此,百官中已然有些人意动,朝着外面探出身子。
一些大臣开始窃窃私语,而另一些则沉默不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此时,宁完我站了出来,大声说道:“陛下,此举欠妥,摄政王之功,天下皆知,未经摄政王同意,岂可轻易复爵?”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引起了一阵骚动。
随后有些稚嫩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种牢牢的压迫。
“爱卿此话何意?济尔哈朗战功赫赫,复爵乃是理所应当。”
“陛下,微臣并非此意。”宁完我拱手道,“只是朝堂之事,应与摄政王商议。如此仓促决定,恐伤摄政王之心。”
御下也忽地冒出几人,跪下道:“陛下,宁大人所言甚是。摄政王统摄朝政,此事理应先知会摄政王。”
百官们纷纷附和,一时之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福临朝下看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眯着眼,将这忽然冒出的几人记在心中。
“摄政王身在大同,战事未歇,而京中却百废待兴...朕,就做不得主了?”
这时,宁完我已从袖中递出折子,才敢抬头看去龙椅......
“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能御极四海,臣此来,就是求陛下做主的.......”
“臣要弹劾.......”
话到一半,宁完我却忽然愣住,脑中准备的辞措瞬间被斩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伊尔登...去哪了?
~~
刚林才走到了文渊阁门口,见有人正在那站着。
“你怎么来了?”
伊尔登微微一个欠身,道:“宫中出了细作,不太平,陛下特令吾等来护住各位大学士。”
“哦。”刚林应了一声,道:“如此,进来坐坐?”
“不了。”
伊尔登朝着里面还在议论不止的几个大学士看了一眼,道:“都在里面吗?”
“是,怎么了?”
“没怎么。”
刚林瞥了他一眼,转身而入。
伊尔登目送他进去,笑了笑,负手立在门前,看向西宫的上方,等待着。
~~
乾清宫中,宁完我已然不顾所有,将折子递上。
“臣要弹劾前内阁大学士范文程联合索尼,图赖,陈掖臣等纵容细作入宫,火烧宣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