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雪道上又有两骑疾驰而来,往着这边大喊。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程平与赵石宝已接连奔来,身后火光点点。
而这边姜之升背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已是染红了衣襟,额头上满是冷汗。
“有御前侍卫在城门排查...专查举人,我被射了一箭还有一队在后面追杀...快走.......”
待程平两人奔至院子,祁京也皱眉从院子里走出来,见他们一脸难以启齿的神色,喝道:“慌什么?!”
“是我们没.......”
“事已至此,不怪你们,把姜兄扶到马车上,程平你去替他包扎。”
“好。”
“赵石宝也去驾车,你们各自驾一辆马车,一前一后继续往右安门往出去。”
“好,可是.......”
“没有可是,你们还能回来,说明清军只是在地毯式搜查,并没有准确的目标,既右安门的人追了过来,那边就已空虚,你们趁此再出去,抓紧时间。”
祁京走到马车上,把上面大部分的东西卸下来,又转身朝韩文广拿了一把匕首,随后似想到什么,对着郑世默道:“把马京和的文书给我吧,你拿着另一份与他们出城,等出城后再拿出来回沿海...对了,地图拿了吗?”
“拿了。”郑世默头一低,道:“但清军在这时排查举人,或许是他这份文书已暴露,你.......”
“我驾另外一辆车引开他们,清军在肃清全城,我露面的最多,在清廷眼中分量更重一些。”
那边的韩文广也在不断安排着,闻言,转头向祁京问道:“出了城后,在哪汇合?”
祁京摇了摇头,道:“一会儿我先出去...去内城,不必等我了。”
“不是...你怎么办?”程平道。
“信阳的度牒还在,等我出去后,你们再扮作道士走,直接回肇庆.......”
祁京走上马车,把缰绳扯住,又道:“最多两月,我到苍梧县那个道院与你们碰头。”
说这些话的时间,姜之升已被扶上马车,众人也从包袱中翻出了以前的道袍,拿着度牒,望着祁京欲言又止。
而祁京却已驾车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最后道:“诸位,我们此次北上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诸位也皆是义士,我们志同道合,就各称一声同志也无妨...不必再担忧什么,这个天下有我们在,终究会好起来的。”
“都准备好了,记住我说的话,我不在,你们要自己行事,万事小心。”
其实这些话来说来甚为独断,都是祁京一人的安排,换做是在信阳与大同那会儿,众人或许会怀疑是他想独自逃走。
但此时他们却只是在身后看着祁京的背影,生起了愧疚之色.......
祁京一人驾着马车出了院子,没走一会儿便觉握着缰绳的手冻的厉害。他的身体才恢复一些,昨夜又是一夜未眠,冬日黎明下的风雪愈发深重,不停落在他头上。
他随手掀开车帘,恍然一愣,只见里面正整齐的放着几套他穿过的衣裳,还有一小包肉干,包袱上面打着一个漂亮的结.......
把衣服一件件的拿起来套在身上,扯下肉干吃了几口,祁京朝着四下扫视了一眼,微微皱着眉,心知这里还是太靠近客栈了。
想到这,他再度往冒起火光的附近奔去,直至能听见马蹄声时,选择停在一个十字巷口前,拿出匕首,等待着。
未久,火光在眼前荡开。
祁京眼神一顿,用满语大喝了一声“姜明,你往哪里逃!”
“在那边巷口!杀了他!”
穿着明黄色军服的军队转头呼啸了过来,身影在风雪里凶猛,凌厉。
祁京已然割断牵连住马车的缰绳,扬起鞭子一挥,一人一马往着内城的方向奔去,只剩马车厢轰然倒塌于身后。
寒风卷起,风雪涟漪出一片白茫的视野.......
~~
天光大亮起来,苏克萨哈穿着一身戎衣,身后还挂着一件狐皮披风,慵慵懒懒的走过内南城。
这时,终于有人骑马过来,禀报道:“大人,找到了姜明了。他拿着另外一份举人的文书,往宣武门进了内城,傅大人已带人追过去了,还有.......”
“行了。”苏克萨哈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既然人已经暴露了,那就去追追看,不过他还有同伙,唉算了,只抓到他就行了.......”
“可傅大人那边.......”
苏克萨哈道:“他怎么吩咐你们怎么做就是,但要记住,不管干什么,动静都给我小一点。”
“是。”那骑又匆匆鞭马而去。
而马京和在苏克萨哈队伍里见此一幕,便有些忧心的走到苏克萨哈身旁,悄声道:“大人,他能进内城,必是拿我的文书,此般是要.......”
苏克萨哈点了点头,打断道:“这也是意料之中不是,你抢了你的文书,自是要用的,不然为何要抢呢.......你放宽心,我们都知道的。”
“是。”马京和又问道:“但他为何不往外城逃呢?”
“我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苏克萨哈道:“说来,我也曾在宫里追捕过他,但其人太狡猾了,又是放火又是刺杀,简直是个疯子。”
“他...竟真进宫了?”
“是。”苏克萨哈转头看过来,道:“此事你也知道?”
马京和有些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小心道:“奴才只听京中这段时日的风声,知他犯了大事。”
苏克萨哈叹息一声,道:“是啊,你说他这又是何必呢,光靠我掌握的情报来看,他就是从南边来的一个小细作,在京里浑浑噩噩被人当了替罪羔羊,不是有些本事,早死掉了,如今还牵扯住我们累死累活的去追他,搞得一点退路都没有.......”
“是,大人劳心了,但总要还京城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朗朗乾坤?”
苏克萨哈笑了一声,裹了裹披风,道:“这鬼时节,一天比一天冷的,哪来的朗朗乾坤.......”
马京和见他如此慵懒的模样,从昨夜至今都只带着自己在城中绕圈,就心知他未必会尽心竭力去捉姜明。同时也知他是宫中的御前侍卫,不管捉到与否都有退路,但,身份文书却还握在姜明手上,自己的退路怎么办.......
一念至此,他终于小心翼翼问道:“可姜明已显了踪迹,而奴才认识他,或可去指认?”
然而苏克萨哈依旧摇了摇头,道:“你又急了不是?”
“我说了,放宽心,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也必定会拿到姜明,万分确定。”
“这.......”
“你不信?”苏克萨哈转而拿出一块令牌,道:“你可知是谁授意我行事的?”
马京和抬头看了看,却不认识满文,只道:“奴才不知。”
苏克萨哈一笑,在手中转起了那块令牌,似当作玩物一般。
“我说你不知时事吧,你又知道一些,还在自己揣摩,所以这其中的意思便很难与你解释。总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索尼公的命令是给我的,事情没办好,这第一道雷便是劈到我头上,你不知情,又是我大清栋梁之材,他的刀再怎么也劈不死你,懂吗?”
“是...”
“好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看如今傅大人不是替我们去办事了?他若不行,就该我亲自上场了,而姜明是最怕我的,放宽心,此事功成后,我保你有官做.......”
马京和愣愣的低下头,又见苏克萨哈一边笑着跟巡查的侍卫打招呼,一边又让人打伞跟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心中不由又冒起了姜明在客栈中说的话,想着自己如今已投效...不,自己本就是朝廷的举人,既知他害了心简,还有傅兄等许多人,报官捉拿他不是天经地义?
而他一个残明的细作,凭什么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耀武扬威?
如今也只有等他死了,自己才会有退路,更会有前程可言.......
~~
南城风雪渐浓,明照坊一条条胡同小巷已冒起炊烟,夜里灯火将歇,白日生计辗转。
街道上已有积雪,行人在上踢踏着涌动,向各个巷口分散,而巷中坐落着各式的店铺也在此时开张,街底鼎沸的人声一直延续到巷尾高楼钟声磬磬的隆福寺,僧人持佛本诵经,撞响大钟,从寺高处见京都繁绘。
祁京从小巷中走出来,把马拴在了寺前。
到知会守门僧人捐功德,他拿过几炷香,直径走上钟楼眺望,观察起了局面。
这里虽不够高,但仍然能从视野末端看见明照坊大街的轮廓,而前边也已有御前侍卫正层层逼进搜查。
目光一转,钟楼背后的胡同也被马蹄声侵染,至四面八方的条条巷巷,源源不断的骑兵像是水一般注进里面,冲散挤压着行人。
“都来追我,该是知道我已换了身份文书了.......”
他轻声嘟囔了一句,心知已被完全围住了。
但目光又不由担忧的向着更远处的天边望去,只见平阔的街道楼房已与天边连在了一起...京城实在太大,从这里当然看不见右安门的影子。
“施主这是.......”身后撞完钟的僧人走了过来。
“哦,我来上香,随便看看。”
“嗯?施主是个道士?”
祁京看了看身上还套着的道袍,笑道:“众生皆苦,我渡不得,因而前来询问佛祖喇嘛之意。”
那僧人沉吟了一阵,像是在思虑,不过也才开口道:“既是如此,施主可曾捐赠知会我佛?”
“自然。”
“那便可行了,且随小僧来。”
祁京点了点头,随他转过身,手上的香火却是被他放在了栏杆处。
时值十二月大寒时节,风雪呼啸,片刻便将其熄灭,只剩几缕青烟沿着白茫的天幕往上,消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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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之中烛火盈盈,一座座香炉中的火光被点起,青烟顺着佛像牌位往上,袅袅而起。
南城摄政王府,东莪如往常礼拜之后,走出了佛堂。
她还是那日的汉服装扮,只在身上披了一件御寒的狐裘,手上拿着一个小包袱,坐在廊下望着庭院中的大雪愣愣出神。
庭院里也不乏有侍卫与包衣走动,俱是目盯着她,生怕再失了踪迹。
但她却不在意,只不断想起那日的场景,总是在脑中挥之不去。
“主子,主子。”一个女包衣朝着廊间跑了过来,还未等站稳,便着急道:“有消息了,阿达礼大人与鄂硕都统是去了宫里,西安门的侍卫是我们的人,是他们看见了的。”
东莪闻言转过头来,问道:“如今呢?还没有消息说他们去做什么了吗?”
“还没有...奴婢也问了那些侍卫,但他们只说阿达礼大人是听说范文程进西苑了,他才带着人跟进去的,后面就不知道了.......”
东莪点了点头,再度开口问道:“那京里的细作...捉到了吗?”
“奴婢也不知...但奴婢去西安门的路上时,发现南城来了好多御前侍卫...奴婢急着给主子报信,留了一个包衣在哪,有情况她会报来的。”
“嗯。”
东莪应了一声,不再说话,转而打开祁京那日留下的包袱。
里面唯有一把匕首与那把小火器,她摸索着把弹夹打开,却只见里面还存有几颗铁弹,工艺十分粗糙的样子,像是自己磨的。
东莪秀眉一皱,忽然想到既还有子弹,那日他为何还要交出去呢.......
还有他怀里的那些假竹筒以及留下的那个记号,心里渐渐串连起什么。
就这样看着这些东西许久,她的心绪还是没有从前几日的事情里抽出来,心想若是再见到他,肯定是要再点穿他那些鬼鬼祟祟的计策,把风头抢过来才好。
但消息实在太少,仍然有许多是她想不通的,再加之鄂硕与阿达礼派人看着她,她也已出不去了,不知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至下午,终有一个女包衣冒着大雪匆匆跑来,禀报了具体消息。
“郡主...打听到了...细作换的身份被揭穿,已逃进南城了.......”
“而御前侍卫是被宫里一个汉人统领调动去堵截他的,他们排查完明照坊,确定细作就藏在隆福寺里,如今已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