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州城东杨村街,冬日的暖阳下,两只老鸦追逐着落在一株光秃秃的杨树上。
时值初冬,杨树叶子俱已掉光,枝干裸露,直插天际,似两列巨人守卫。
杨树街就因这杨树而得名。杨树街的杨树俱有三四十年树龄,树干一人都合抱不拢。
在一处颇为广阔的宅院内,屋宇连片,假山亭台楼阁点缀。
虽已是初冬,假山下的水潭雾气蒸腾,几尾锦鲤游来游去。
水潭边一座八角亭里,一个男倚栏而立,手里的鱼食缓缓洒入池里。
男子年约四十来岁,身材中等,三角眼大鼻头,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白净的面皮上清晰可见一圈青色胡茬。
大冷天的,男子只穿一身单薄的玄色描金绸布练功服,丝毫不畏冬月的寒风。
见游鱼争相来食,有一尾竟跃出水面抢食,他嘴角微翘,目光柔和,显然十分享受喂鱼的乐趣。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四五个人转过假山,走入亭子。
“二哥,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一个坐在担架上的男子大声叫道,正是马帮玄武坛香主林子豪。
被他叫作二哥的人正是榆州院杂房主事,暗劲武师林子川。
“怎么回事?谁打伤的你?”
林子川一把扔掉鱼食,拍拍手,转身看向林子豪,眉头皱起。
“我也,我也不知道,昨天夜里一个蒙人突然闯入玄武坛,打伤好多兄弟,我的腿也断了。二哥,你要给我报仇啊!”林子豪激愤道。
林子川面色变冷,目光转向担架边一身材高大魁梧男子。
魁梧男子赶忙弯腰低头行了一礼,沉声道:“我也是今天一大早才得知的消息,便立即赶过去处置,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昨夜约三更时分,有一蒙面人潜入玄武坛,先是潜入门房,逼问守门的吴老三坛里情状,然后闯入义气堂,他打伤包括林香主在内的四五个帮里弟兄,最后离去。”
“据吴老三和林香主描述,此人应是冲着,冲着那批货来的。”
“哼!早就交待你们收手,不要再干那种买卖,就是不听,现在出事了吧。”林子川冷啍一声。
“我也是向林香主说过,尽快收手,可是他不听我的。”魁梧男子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一句。
“他是帮主还是你是帮主,怎能任由他胡闹!”林子川厉声呵斥。
“二哥,不干王大哥的事,都是我的错。”林子豪颇为丈义道。
魁梧男自是马帮帮主明劲武师王延龙了。
见林子豪竟不推脱责任,王延龙心里颇为诧异,这位爷往常可不是这样。
这样想着,就见林子川走到林子豪跟前,蹲下身查看一番伤情,然后起身来叫过一个管家,吩咐他:“去院里请金医师过来一趟。”
管家听候立即去办。林子川叫人把林子豪抬去厢房休息,单留下王延龙。
“来,延龙坐下说。”
二人在亭心石凳上坐下。
“说说看,你认为是谁做的这件事?”林子川问道。
他说这件事自指夜闯玄水坛伤人之事。
略作思考,王延龙开口道:“蒙面人九成是延州院那个叫刘远洲的,要不然不会如此巧合,而且今天一早我已派人进行调查,那刘远洲昨天天快黑出门,彻夜未归,时间也对得上。”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动机是什么,这颇令人费解。按理说,他也该知道我们马帮的厉害,他表姐既救走,他还来找荐,实在令费解。”
王延龙说完一脸困惑。
“不管是不是他,这个节骨眼上,暂且要按兵不动。”
“还有,这桩生意立马停下,两天内,货务必出手,万不可给抓住把柄。”
林子川面色阴沉,直接下达命令。
“是,主事。”
王延龙应下,又说道:“我已作了部署,货今早已处理完毕,而且凡参与那桩生意的几个帮里骨干,除林香主外,其他人我已安排他们去关外避风头去了,今早也已出发了。”
林子川面色稍霁:“嗯,做的不错。”
“只是,只是停了这桩生意,帮里入项剧减,林香主每月分红会减少。”王延龙小心翼翼说道。
“嗯?”林子川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咬咬牙,王延龙艰难道:“我再想想其它办法,保证不少。”
林子川这才点点头。
二人又商些帮里事务,管家进来说医师请到,王延龙才告辞离开。
“呱~”
“呱~”
树梢两只老鸦叫唤着,树丛里跳来跳去。
突地只听“嗖”“嗖”两声响,两颗石子自亭子里先后飞出,两只老鸦身子一僵,一头栽下树去。
“哼,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欺到我头上了。”
林子川冷笑一声,手里兀自捏着一颗石子。
晴空万里,冬日斜照。
日头下,从西北方吹过来的朔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茫茫荒原上,百里不见人烟。
一支由二三十匹马和三辆马车组成的队伍正沿着古商道行进在荒原上。
队伍靠中间位置,四五匹马挨得很近地慢跑着。
“哈哈,远洲,骑马的滋味如何?”
马背上的一个骑士大笑着说道。
“哈哈,太刺激了!”
另一名骑士大笑道。
一旁其他骑士也都笑起来。
说话的自是刘必武和刘远洲。
他们今早天不亮就起床集合,吃罢早饭后天才蒙蒙亮。
在榆州院做了简单启程的仪式,把骡车全部换成马匹和马车便启程出发。
值得一提的是榆州院带队的竟是一名练气境的宗师左副院主郎世平。
这样,队伍里就有了两位练气境宗师,再加上十几位下境武师,阵容堪称豪华。
队伍出了城,众人纷纷上马。
刘远洲、高飞、江春贵和方奇锋四个人却不会骑马。总院孙香主便安排刘必武和常威教四人骑马,同时留下两名猎狼团武师垫后相护。
榆州院马匹多,院里外出办事多骑马,常威和刘必武早已习惯骑马,马术功夫不俗。
留下刘远洲他们练习骑马,其他人拥着马车先行离去。
常威和刘必武给四人讲解骑马要领及注意事项,那两名猎狼团的武师远远的吊在后面。
讲解完毕便叫四人上马实操。
榆州院的马匹都是从北蒙贩来的良驹,性子很野。
怎奈四人桩功功夫都已练到深处,无论身体素养还是对劲力掌控都远超普通人,骑马自是很快就上手。
在茫茫荒原上跑了几圈,前进、停止、加速或减速等基本操控已基本掌握。
常威见四人已学得有模有样,便大声说道:“学得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出发吧,追上前面的队伍。”
说完跳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马便跑了起来。
刘必武也跳上马紧随其后。
“驾!”
“喝!”
……
刘远洲四人立即打马向前追赶。
飞驰在苍茫辽阔的大荒原上,耳边狂风呼啸,头顶蓝天纯净高远,极目之处,远处山的的雪盖似一颗镶嵌在王冠上的宝石。
刘远洲胸中生出一股豪气,大喊一声:“雪山,我刘远洲来也!”
身后高飞等人见刘远洲一骑绝尘而去,也都扬起马鞭,嘴里呼喝着,加快速度朝前追去。
两名垫后的武师见前面那些执役弟子鬼哭狼嚎的,不觉莞尔,也加快速度。
很快,刘远洲等人便追上前头大部队,回到队伍中间原本位置。
出榆州城一路骑马北行一百多里路,到申时左右,较武团一行人来到东胜关下。
东胜关是大顺抵御北方西蒙的桥头堡。
为抵御西蒙侵扰,大顺朝庭在上百里的小仓山脉修建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坞堡,屯兵守边。还在关口附近建了一座军镇,驻扎着一支五千人的边军。
出了东胜关便脱离了大顺的实际控制范围,虽大顺宣示了东胜关以北两百里土地的主权,但西蒙和东北的大金并不买帐。
军镇叫东胜镇,依山而建,筑有高大城墙。
起先为纯军事用途,后来十几年未打仗,东胜镇便逐渐发展成一座军民混居市镇,里面开设了客栈酒楼杂货行等商行。
往来西蒙与大顺做买卖的大大小小客商在出入关前一般都会在东胜镇停留歇脚,或补充生活物资或停下吃顿热饭。是以,不大的东胜镇颇为繁华。
刘远洲他们到的时候,就见镇外停满大队驮马与装载货物的车子。
太玄宗众人骑着二三十匹骏马到来,还是引起一阵骚动。货车驮马纷纷给他们让开道路。
往来做买卖的眼力都不会差到哪里去。队伍一行人强马壮,一看就非普通人。
一路顺畅来到城门口,有总院武师向守城校尉出示令牌印信。校尉仔细核验后便挥手放行。
众人纷纷下马,牵马走进镇内。
街道上行人如织,接踵摩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口音甚听不懂后语言杂乱交织,刘远洲大开眼界。
众人寻处大客栈住下。
吃罢晚饭,江春贵和高飞约了刘必武等人去街上玩耍,刘远洲独自一人留在客房。
他这一路走来,与高飞说话不过三四句。这令许红非常不满,强行安排刘远洲和高飞住一间房,甚至严厉批评了刘远洲先前私下换房的行为。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在院里斗的你死我活不管,但别给外人留下一个窝里斗的印象。
二人哪敢说不,乖乖接受。
在客房里练了一回桩功,又打了一趟十八散手和梅花拳,完成每晚的功课。
刘远洲面露微笑,桩功稳步推进,他觉得再过十天半月便可到二十二节。
跟小二要了一壶当地特色奶茶,刘远洲便坐在窗前一边喝茶一边回想近两日发生的事。
前天夜里他闯入马帮玄武坛未救到被拐的女子,一怒之下打伤林香主并一众手下,当夜并未回榆州院,就在城郊客栈住了一宿。
次日回到榆州院,便有榆州院兵房一名武师找到他,说下午他正好要去长安公干,问他是否需要顺路把他表姐护送回延州。
刘远洲猜想必是许红把他的事跟榆州院说了。
他自是一千个愿意,有武师一路相护,安全得到保障,再好不过了。
他立即找到他表姐,把下午就回延州的消息告诉她,她自是万分欣喜。
刘远洲又写了一封信交给她,要她交给三爷。在信里他除了报平安外,还请求三爷对他表姐加以照顾。
下午他表姐便跟随那名兵房武师离开回延州而去,令刘远洲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林子豪,他也旁敲侧击向榆州院的师兄们打了,他竟是榆州院杂房主事的亲兄弟。
虽早有预料,但这一消息仍令他吃惊不已。他隐隐有些后怕,一时心神不宁。担心受到报复,他一整天都呆在院中。
现在再仔细复盘当时所为,刘远洲觉得自己做事太鲁莽了,缺乏计划。就夜闯玄武坛之事,有心人稍一调查便可猜到是他做的。
如果重来一回,他仍会去救人,但却不会当场伤人了。
总结一番得失,避免今后再犯同样的错误,路才能走长远。
然事情既已发生,后悔担忧都无用,只有打起精神积极面对方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