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帐篷内光线昏暗。
许红盘腿坐在睡觉的羊皮垫子上,垫子底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身子稍微动一下,身下便发出呲呲的响声。
刘远洲站在他面前垂于而立,内心十分忑。
“孙执事已回来了,探知的情况和你说的基本一致,那叫摩坦所在的部落的确遭到袭杀,现场有四十多具尸首,男女老幼都有。”
许红开口说道,语气颇为沉重。
“查出是什么人做的吗?仇杀还是抢劫财物?”
刘远洲沉声问道。
摇摇头,许红答道:“孙执事说,目前只能推断出凶手有两人,而且必定都是武师,又从摩坦身上伤情判断,其中一个很可能已是暗劲武师。”
“部落被翻的底朝天,地上遗落有许多贵重的金银财物,显然凶手不是冲着钱财而来,似乎在寻找某种东西。”
“可惜摩坦没来得及交待清楚就走了。”刘远洲叹口气,又问道:“就没找到部落其他幸存者吗?”
许红又摇头道:“暂时没有,天已黑了,孙执事他们并不愿冒险离开营地太远,查探完部落便返回了。”
沉默半晌,许红开口问道:“那个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安顿。”
说完,看着他。
似被他目光所刺痛,刘远洲没来由一阵心慌,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语气坚定道:“主事,我打算护送她回到她外公的部落。”
说完对上许红目光,毫不退缩。
对视片刻,就在刘远洲坚持不住时,许红突然展颜一笑:“呵呵,你既决定,我不拦你。”
又道:“你且去照看那小姑娘去,此事我再找马老商量尚量。”
刘远洲心中大定,感激道:“多谢主事!”
挥挥手,许红示他走,他才转身走出帐篷。
看着刘远洲离去的背影,许红内心颇为感慨,一时又有些五味陈杂。
刘远洲坚定而倔强的眼神确实打动了他,从他眼睛的倒影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是那么倔强。是以,本来拒绝的话,到嘴边便成了答应他的请求的话了。
刘远洲走出帐篷,抬头仰望星空,草原上的星空似乎离地面格外的近。
想到摩坦部落四十多口人被残忍杀害,他内心异常难受。
“是怎样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人才会如此丧心病狂地胡乱杀人?”
“这世道看似一片太平,但平和的表面下,还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意外不知何便会降临,一如摩坦部落。”
“我要加倍努力练武,我要掌握更加厉害的武功,这样才能保护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这一刻,刘远洲对练武,有了一种不一样的理解。以前,懵懵懂懂,是为练武而练武,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为什么练武。
脑海里一个个感悟冒出又消散,不知不觉刘远洲走到营地西北角一座帐篷外面。
帐篷布帘被掀开挂在两边铁勾上,内里燃着篝火。
走进帐篷,此时坐在火堆边的江春贵和方奇锋立马站了起来。
“方师兄,江师兄,辛苦你们了,这里由我来照看就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方奇锋道:“下半夜我们再来替你。”
刘远洲点点头,又对二人说了一番感激的话,送出帐篷,返身进来,见阿筝早已站起身来,怯怯地望着他,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刘远洲一阵心疼,赶紧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便拉她走到火堆边烤火取暖。
阿筝任由他拉着坐下。
叹口气,朝帐篷角落看去,见枯草上盖着一块白布,隆起的形状正是摩坦的尸首。
这间帐篷权作摩坦的灵堂,没有香烛纸钱,没有寿衣棺椁,亦没有招魂幡长明灯,唯有帐心一堆篝火。
就这间帐篷还是刘远洲求来的。他打算停尸一晚,第二日便找地埋了,入土为安。
至于摩坦其余惨死同胞,他已无能为他们收尸,他亦没资格向许红或孙执事提出这种要求。
他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了,毕竟萍水相逢而已,况且他能力十分有限。送阿筝去往安身之处,已是他目下能做的极限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刘远洲便叫上方奇锋和江春贵二人,带上铁铲等工具准备去给摩坦下葬。
刚走出营地,常威刘必武和高飞也赶了出来。
“怎么也不叫上我们?还拿我们当兄弟吗?”刘必武埋怨道。
常威高飞亦开口附和。
高飞内心是不愿来的,但常刘二人都来,他便不好意思不来。他脸上装出一副热情模样,心里却愈加忌恨刘远洲起来。
忌刘远洲走狗屎运能碰上如此大出风头的事,恨自己还要来替他做长脸的事。
或许是队伍有意对他们进行历练,除六名执役弟子外并无其他武师过来帮忙。
按理说墓穴是讲究风水的,但几人哪里会这个?刘远洲依据道听途说来的一鳞半爪风水知识,在营地不远半山腰上选了处背阴所在下葬,正好面向摩坦部落方向。
埋好摩坦尸首,也没条件去做个基碑,只在土堆上放了一块石头。
“阿筝,这是你阿爸的坟,你记住这是,长大了来给他立个碑。”
刘远洲叹口气,对阿筝说道,一脸伤感。
全程不哭的阿筝听到这话却哇的一声哭出来。
其他人亦一脸戚戚然。
人都有死的一天,谁又能逃得过?世间一切繁华,功名利禄,最经归宿只不过这一坯黄土。
他们亲手埋葬了一个人,这种感触尤为深刻。
众人回到营地,见营地空空,行装已收拾完毕,队伍正整装待发。
马纪、孙香主、许红等站在队伍前头正等着他们。
“常威、刘必武、方奇锋、江春贵和高飞立即归队,刘远洲留下。”
孙香主开口说道。
常威等几个应是,赶紧走入队伍。
“许主事已把你的事跟我说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送这个小姑娘回家?”
马纪问刘远洲。
“是,我答过摩坦护送阿筝到他外公部落,一定要做到。”
刘远洲语气坚定。
马纪便不再多说,朝许红点点头,便转身朝队伍走去,孙香主等人亦跟随离开。
见马纪等人走远,许红才开口道:“此次关外之行,你们的目的就是历练,你既执意要去做,我也不拦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一切后果自行承担。”
刘远洲道:“我明白,既是历练,就会有风险,若求平安,我就不用出来了。”
许红点点头:“嗯,你明白就好。”
说完把手里一个包袱递给他:“里面有地图,干粮和一些野外用品,收好了。”
刘远洲伸手接过,赧然道:“多谢主事,我却没想这么多,只想着尽早把阿筝送到亲人身边。”
许红不禁一笑:“以后多做事前要多想想。”
接着又正色道:“给你五天时间,务必赶到西凉镇和我们会合。”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表示明白。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许红朝他挥挥手。
“我会的,主事也保重。”
说完,刘远洲转身,牵着阿筝的手,毅然地迈开步子,背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远洲一个人去没事吗?万一遇到那两个杀人魔怎么办?”
江春贵看着刘远洲走远,一脸担忧。
“是啊,希望他平安归来。”
刘必武也叹口气。
“哈哈哈哈。”
常威突然笑起来。
江春贵和刘必武登时对他怒目而视,连方奇锋也眉头一皱。
高飞心下暗笑:“不是所有人都向着他的。”
“呵呵,你们呐,还是太年轻,放心吧,小刘师一定不会有事的。”常威看着几人笑道。
“你怎么敢肯定?”
“就是,常师兄快说,为什么?”
常威笑而不语。
正午时分,日头斜挂在天际,吐出温热的光。一阵北风吹过,地上沙尘夹杂着枯草被卷上半空,风过了,又复落回地面,只是已回不到原处了。
“阿筝,看到那个山包了吗?地图显示,翻过那里再走十几里路便到你外公部落了。”
刘远洲指着远处一个鼓起的小山包说道。
阿筝眼睛瞬间亮起,但又渐渐暗淡,她点点头,不说一句话。
刘远洲也不恼她。他们从早上出发走了三个多时辰,路程也走了近三十多里地。
一路上阿筝一直默默前行,刘远问她话,她也只嗯啊或是不是简短作答。
刘远洲知道她心里痛苦,一路上尽量找话跟她说,只说排遣她内心苦闷。
“我背你吧。”
见她大口喘气,走路脚步都有些不稳了,忍不住又说道。
阿筝摇头。
刘远洲无奈,为照顾她只得放慢脚步。
很快二人来到山包底下,这里风明显小了很多。
“这里背风,咱们吃些东西,喝些水。”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开包袱找吃的东西,阿筝也挨着他坐了。
掏出一张烙饼递给阿筝,刘远洲又拿出一张慢慢啃起来,一边吃一边再次打开地图查看。确认路径无误,他满意地点点头,小心收起地图。
吃罢干粮,喝几口水,二人起身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登上先前看到的山包顶上,视野顿时一片开阔。
突然,刘远洲看到前方不远处升起一柱炊烟,隐约有肉香味钻进鼻孔。
阿筝都忍不住深嗅几口。
刘远洲凝神望向炊升起处,突然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