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虚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跪趴在地上的雪缃口中溢出。
滢滢连忙挪开手中的剑,袅袅一手收回长鞭,迅速弯下腰扶起已经浑身无力的雪缃。
雪缃雪白色的外衫上布满尘土,双手因为疼痛,在地面上反复抓握,摩擦地血迹斑斑。
更可怕的是她的后背,因为方才领受的三十鞭,已经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汩汩流出,浸湿了被鞭子打得破破烂烂的外衫,一片狼藉。
三人虽然叙旧了一番,但璧樰楼的规矩不可废,雪阁的规矩也不可废,雪缃方才更是说了要以身作则,所以,两位白衣女子虽然有心要放雪缃一马,但强大的心理素质与长久以来服从命令的惯性让她们还是用了和平时一样的力道。
雪缃脸色惨白,嘴唇也干裂苍白,没有丝毫血气。袅袅一脸心疼,连声道:“阁主,让我背您回去吧。”
虽然她一脸心疼,眼里和面上却没有丝毫后悔的意味。雪缃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在心里默默地感到欣慰。
她一边微弱地叹息道“没事”,一边又转向滢滢。见她也是一脸担忧关切,并没有后悔懊丧之类的情绪,更是感到心中大慰。
“有你们,雪阁,无恙。”
雪缃断断续续地夸了她们一番,苍白的唇角是欣慰的浅笑。
一直躲在树后的秋露凝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你个傻子!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别人?
她心里焦急,却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的脚步。
早在见到那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时,秋露凝就知道,雪缃肯定是来受罚的。
白色衣物、白色斗笠,正是璧樰楼雪阁掌事堂的标准打扮。
掌事堂赏罚分明,且只听从璧樰楼楼主——也就是风玥调遣。风花雪月四大阁都有自己的掌事堂,且每个阁掌事堂成员的颜色各有差异:风阁是黑色;花阁是粉色;雪阁是白色;月阁是蓝色。
但无论属于哪一阁,无论身着哪种颜色,都要穿戴全套服装——包括斗笠。
如此区分,是为了方便管辖,也是为了维系掌事堂超然的地位。
掌事堂出手,那必定是风玥的命令,无人可以左右。
所以在看到两位白衣女子时,秋露凝便已然明了,这两位是奉风玥之命,前来惩罚雪缃的。
她有心出去帮雪缃,但却也心知肚明,她不能。
璧樰楼四大掌事堂有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掌事堂掌事在进行处分时有外人闯入、或有同伴闯入,无论是有意无意,无论是为了求情还是为了告状,一律加罚。
也就是说,如果秋露凝按捺不住跑了出去,那么等待雪缃的,将是双倍的惩罚。
所以,她不得不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静观其变。
可是,秋露凝还是相当不解,雪缃究竟犯了什么错误,以至于风玥相隔万里仍然安排了雪阁掌事堂之人前来实施惩戒?
秋露凝的疑问,很快有了解答。
谢过两位掌事堂成员袅袅和滢滢的好意之后,雪缃执意在原地调息片刻后,便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独自一人往回走。
滢滢在袅袅的劝说下,也和她一起飞身离开。
滢滢进入雪阁的时间比较晚,她并没有见过雪缃,也不知道她就是雪阁的阁主。袅袅曾在雪阁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不但知道雪缃就是雪阁阁主,还知道她精通医理。
袅袅冰雪聪明,考虑到她们两个护送雪缃,雪缃反而不好拿出药物为自己诊治,于是和滢滢耳语一番后,便劝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然而两人并不知道,雪缃认为自己失察,雪阁情报工作不到位,医女们又尸位素餐,导致乌惜文和明之武双双重伤,她自责不已,已经决定要牢牢记住这些疼痛,时刻提醒自己。所以,她身上并没有带任何药物,也并不打算为自己上药医治。
于是,两位白衣女子走后不久,雪缃就因为蚀骨锥心的刺痛猝然倒地。
秋露凝一直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雪缃。她怕那两位掌事堂的人还未离开,正在暗处偷偷盯梢,所以不敢直接露面。
——要知道掌事堂那些人都是由风玥亲自教导的,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大本事——反正在璧樰楼内,连乌惜文和明之武这两大护法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他们。
雪缃步履蹒跚,秋露凝揪心不已。就在雪缃猝然倒地那一刻,秋露凝再也忍不住,从暗处飞身而出,接住了马上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雪缃。
“阿缃!”
雪缃这一摔,朦朦胧胧地,神志又回来几分。她费力地睁大眼睛看向救了自己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面前的是秋露凝。
“阿凝?你怎么、在、这里?”
雪缃一脸憔悴,嘴唇干裂,容色苍白。经受过鞭打的她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秋露凝眼眶湿润,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颤抖着声音道:
“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去。”
她弯下腰,将雪缃背在自己的背上,让她的双手环绕着自己的脖颈,把她的双脚摆放在自己的腰侧,微微侧过脸对雪缃道:
“阿缃,我知道你很累,但是先别睡好吗?抱紧我,我带你回去。”
秋露凝边走边和雪缃说话,听到她回复自己“好”,她才放心。
两人踩着月色不知走了多久,雪缃只觉得自己好困好困。就在她合上眼皮的一瞬间,突然听到背着她的秋露凝惊讶到几乎失真的声音:
“若若!你怎么了?!”
*
一个时辰前。
自从来到酆阳城,路若每日里和雪缃一起,在秋露凝的安排下每人一个方向,拿着秋露凝凭着记忆画出来的秋霜染儿时的画像,四处询问。
三人都迫切地想要寻找到一些线索,却迟迟没有进展。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太过劳累,到这里的时日,路若晚上总是睡得特别早。而且每每入睡,总能梦到从前那些事。
今夜也是一样,和秋露凝以及雪缃一起吃过晚饭之后,汹涌而来的睡意瞬间就将路若淹没。
她抬起右手虚虚掩住口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秋露凝看她困得不行的模样,还笑着打趣她:“我家若若什么时候成了小懒猫了?瞧瞧困成什么样子了,快去休息吧。”
路若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慢慢回到自己的屋子歇下了。
待她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秋露凝才满怀愧疚地叹了口气,话语间满是自责:
“对不起,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她的语气很轻,雪缃当时忙于收拾碗盘,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秋露凝又悄悄地进路若屋里看了看,见她睡得正熟,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然而,秋露凝走后不久,路若就又陷入了梦魇。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很不安稳。即使躺在床上,也是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她的额头布满冷汗,脸上的红润血色仿佛在一瞬间就被什么恐怖的力量完全抽干,苍白的嘴唇不安地蠕动,摆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紧紧地绞着,身下的床单被揉得凌乱一团。
就在秋露凝出发去追雪缃后不久,路若就从梦里骤然惊醒。
好不容易逃离噩梦的她醒来后急于见到秋露凝,连一刻也等不了了。
但是当她胡乱套上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时才发现,她们临时租下的这爿小院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