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留给灵魂救赎的,暗夜的精灵,没人知道那会是怎样的轻舞。
或是欢喜,或是伤悲,但秘密终究只能是死人的。
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所谓人性终不过是为了掩盖兽性,往日里的大义凛然也终究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听着收音机中的报道,两位老兵皆是难受至极,战争下的生命是转瞬即逝的,可如今明明和平安定了,又为什么还是会有人选择结束生命呢?
两人是不懂的,可是却又是明白一些的,看得出来,他们太累了,只有还有一口气,就好像背负了全世界的罪恶,尽管他们每天都很努力,但依旧会有人来谴责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病了,而死亡也就成了唯一的解脱。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相信,但都看得出,后生们很累,可他们老了,不能再为自己所牵挂的孩子们遮风挡雨了,但他们依旧没有放下,他们不知道,自己所保护着的后生们,究竟能不能守护着红色的传承。
黑色的力量太强,诱惑太大,他们担心自己走后,后生们没能守住战友们用命换来的故土。
可他们明白,终究有一天自己也将老去。
只是,唯一希望的,这一天慢些来到,一生不曾求过什么的热血男儿,时至暮年,还是低下了头,望着这片高高在上,不管人间死活的天,祈求时间再慢一些,他们从不怕死亡,或许他们本来也该死的,只是身后的孩子,让这些老东西放不下。
尤其是徐福生,多年来时常会捐款给山区,他始终认为,要多给山区孩子机会,要想摆脱贫穷,就必须重视教育,而山区作为第一首要阵地,更是需要重视,甚至应当尤为重视,只有让这些地方的孩子走出大山,才能让全国脱贫。
只是徐福生清楚,自己应当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也不知道后世该是什么模样,孩子们是否快乐,街道上是否插满红旗,你又是否能亲切地唤我一声同志呢?
徐福生想来,应该是会的吧,贫困地区的孩子也会走出大山,还有好多好多盛世模样,只是亲爱的孩子们啊,我看不到了。
视线越发的恍惚了,他的雅芝,他的阿姐,还有老友,全来了,“思源啊,记得好好照顾咱们的后生们,我老了,没啥用了,记得好好吃饭,老头子有些累了,睡一会儿……”
王思源听着徐福生的话,点了点头,脱下自己的衣服为老首长披上时,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他颤抖着探了探老人的鼻息,随后泪水夺眶而出,在徐福生八十八岁的雪夜,老人永远闭上了双眼,再过三个月,便是老人八十九岁的寿辰,前不久几人还商量着给他好好过个寿,只是,终究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王思源对着老首长敬了个军礼,然后将老首长抱在怀中,任由泪水滑落,却不敢哭出声来。
当年小家伙害怕时,老首长也是这般抱着他。
而此时徐允之还在厨房中准备着食材,本是想着炒几个菜的,但想想自己那手艺,又觉得还是算了,恰好徐福生素来有做菜的习惯,所以厨房中倒是也不缺食材。最后又望了望外面的天气,几番权衡,倒是不妨干脆吃火锅得了。
等她将食材准备好后,叫了几声,见外面无人应答,于是便出门查看。
却是下意识地跌倒在地。
“爸?”徐允之颤抖着喊道。只是这一次她再也听不到父亲往日里那般慈爱的声音了。
父亲节当夜,那个往日被父亲宠爱了六十五个年头的小丫头,永云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娘,为什么我叫允之啊。”
“这是你爸爸起的,你可以去问问你爸爸。”
小女孩又望向一旁的那个一下巴胡茬的男子,“爸,为什么你会给我起这个名字啊?”
“怎么了?爸爸的小允之不喜欢吗?”男子抱起女孩,用自己的胡茬捉弄着小姑娘。
女孩一边笑,一边回答道:“哈哈哈,爸,痒,没有不喜欢,就是有些好奇。”
男子抱着女儿,女儿捏着男子的脸,“因为我的小允之是上天赐给爸爸的宝贝啊。”
“这是为什么呢?”听着父亲的回答,小女孩依旧有些不知所以。
只是这次,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
“爸,我想要养一只小兔子。”
“可是有了小兔子,你就得每天照顾他喽。”
“爸,你就答应我嘛。”
“好好好,答应你,都依你。”
“爸,这次之后,你就在家陪女儿好不好,以前打仗没时间,可是现在都和平了,你还是早出晚归的。”
“可是……”
“爸。”女儿拉着男子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男子。
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好,依你依你。”
“爸,俊生哥是不是出事了?”女子望着房中哭泣的叔叔和面色凝重的父亲,急切地问道。
望着着急的女儿,男子还想先瞒着她,只是当望向女儿的瞬间,他还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女儿跑回了自己的房门,一连好几天,茶饭不思,只是她不会知道,在她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同样很着急,尤其是父亲,一连好几天守在女儿门外,安慰着女儿。
最后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了,更是破门而入,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儿,将近半百的他一把将床上的女儿背起,同刘黑子一道,冒雨将女儿送进了医院,而她的母亲也险些出事,同样住进了医院。
母亲最终还是执意让父亲照顾女儿去,而刘黑子则照顾着两家人的家里,他老婆则陪着女孩的母亲。
女儿昏迷了三天,父亲便守了三天,同女儿说了很多话,也在无人的时候抱头痛哭。
他是一个父亲,他望着女儿这般模样,又何尝好受呢?况且,前不久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外甥也走了,他难受,却不能难受,他的阿姐,他的雅芝,他的家,他身上还有太多责任,他何尝不想大哭一场?
难道说他徐福生当真冷血吗?
不,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是父亲,是丈夫,更是一个家的定心骨。
日夜不分的细心照料,终于老天没有让本就不幸的老人,再失去自己的最后一个孩子了。
女孩在第四天终于睁开了双眼。
望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却是大哭一场。
徐福生一如小时候那般安慰着女儿,望着女儿苏醒,他也终于露出了笑颜。
之后徐允之哭着说自己以后不想再嫁人了。
徐福生也最终点了点头,再未催过女儿。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女儿的公司有了成绩,眼看日子越来越好了,可是母亲却病倒了,父亲守着母亲,言语愈发少了,除夕夜当日,刘墨卿一家也来了,母亲望着众人,有些虚弱的笑了笑,“福生啊,算算日子,今天是除夕了吧,咱们认识也已经五十多年了吧,真好啊,福生,我想回家。”
“娘,嫂子,可是医生说你要……”
徐福生望着病榻上的爱人,点了点头,五十余载风风雨雨,他比旁人更懂她,“好,依你,都依你。”
徐福生将妻子背起,刘墨卿拿着点滴瓶,众人跟在他们身后。
多年前,徐福生也是在刘墨卿等人的陪伴下,将他的雅芝给带回来家,如今也是。
“福生啊,我重不重?”雅芝对着背着自己的这个自己的男人询问道。
此时的雅芝早已瘦得不成样子了,哪里又有什么重量呢?
但徐福生还是强忍眼中泪水,“我的婆娘当然重了,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叫人喜欢。”
“福生哥,谢谢你,这么多年。”
“我的傻丫头啊,你是我的婆娘,咱们有什么谢不谢的,倒是这辈子跟了我,让你受苦了。”
那个年代,总是莫名会觉得愧疚,总觉得自己对不住爱人,让对方同自己受苦了,那也是徐福生他们那代人爱的深的证明。
“我可不这么觉得,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以后我就缠上你了,你啊,跑不了了。”
“好,我不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时,也快到了徐家了,往日里的老友们全来了,邻里乡亲的也走出了家门,就像当年,两人成婚时那般,好像这一辈子,真的就只是做了一个梦。
好像再回首,那个小丫头,依旧还是有些局促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家伙。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同样不幸的两人,走到了一起,开始了长达五十多年的陪伴,一生的相互救赎,风风雨雨,柴米油盐,好像往日不过昨天。
在徐福生望着周围故人之际,年轻的苏德海带着其他几个小年轻,在远处放起了烟花,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天际,女子苍白的脸庞竟多了几抹血色。
母亲说过,人死了,是会化作星星的,祖先会在天际保佑着自己的子孙平安,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在夜里,借着星光,所有思念的人都会来到梦里。
“雅芝,你看,大家都来了,大家都来看你了。”徐福生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背。
雅芝望了望众人,同样无力地笑了笑,“福生哥,我,有些累了……”
“雅芝,雅芝,你别睡,咱们现在就回家,对,回家,吃完年夜饭,把所有的疾病和霉运都丢掉,平平安安地再睡。”
“雅芝,雅芝,雅芝……”
“福生,雅芝她。”刘墨卿望着老友,心中同样不好受,“走了。”
“你骗人,我的雅芝她好好的,她就是睡着了,你们都让开,我带雅芝回家。”
徐福生将妻子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紧紧抓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对方那容颜不再的苍老脸庞,“雅芝啊,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你当时那副害羞的小模样,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福生,听话,让雅芝好好休息,乖。”
徐福生转过头望着年迈的阿姐,紧紧搂住阿姐,痛哭不止,其他几人望着这一幕,纷纷安慰着另一边的徐允之,从今天起,她就也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徐福生的阿姐抱着弟弟,明白弟弟的难受,轻声安慰着他,“福生乖,福生听话,还有阿姐呢,福生累了,阿姐知道,听话,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乖。”
老迈的长姐一如徐福生幼年那般,温柔地哄着弟弟入睡,或许是过于难过,太过劳累,又或许是因为听到熟悉的声音,徐福生在阿姐的怀中睡去。
至于雅芝的葬礼则交给了刘黑子负责。
往后的日子,徐福生平静地送完了妻子最后一程。
十六岁时,她嫁给了十八的他,本以为是一生的苦难,做好了如母亲一般的打算,却不想,这个男子用一生将她宠成了孩子。
时过境迁,丈夫还是会时常给妻子制造一些小惊喜,妻子也总是一边抱怨一边高兴。
她也想陪自己的福生哥慢慢老去,可是她做不到了。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
依旧有一个不幸的小丫头,依旧有一个少年,温柔地为少女擦拭着脸上的灰尘,然后发现女孩望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你出去把这块布洗一下,这里交给我就好,嗯,对了,我叫徐福生,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以后我就是你的丈夫了……”
那时的徐允之因为受不了母亲的突然离去,又再度病倒,徐福生虽然难过,但为了让女儿放心,他还是没有落泪,一如从前,默默照顾着女儿。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允之越来越忙,陪伴父亲的日子越来越少,徐福生虽然想要女儿陪伴,但还是明白,女儿也有无奈。
他没有告诉女儿,倒是时常会去自己的阿姐那里,有阿姐,又有一个可可爱爱的小丫头,老人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只是徐允之忘记了,当时徐福生要被安排职务之时,因为自己的不舍,父亲便放弃了成为主要决定人的机会。
一切记忆浮现,往日不以为然的人总是会追悔莫及,只可惜岁月不待人,遗憾终无期。
雪夜,母亲与父亲,星河彼端,两颗星辰相汇,却是久久凝望着安南的徐家宅院,望着他们的心疼的小女儿,默默保佑着这世间最后的牵挂。
“爸,为什么,你要给我起名叫允之啊?”
“因为我的小允之,是上天赐给爸爸的小宝贝啊……”
是啊,你可是父母的小宝贝啊……
允之,允之,事事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