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对岸,多少离家的游子,久久地眺望着。
只是一枚邮票,却承载了太多的意难平,只是一湾浅浅的海峡,却阻隔无数的少年,再度归家之际,却已是物是人非,少年熬白了头,日日思念故乡,可到了回家之际,却忽然发现,自己早已无家可归。
明明都是国家的功臣,可依旧有人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是那些家伙,明明就只是生了个好时代,得了些大便宜,仗着学了些不伦不类,就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倒真是唱的一出好戏。
对于龙国而言,远在海峡的同胞从来都不是外人,他们都是龙国人,他们永远都有一个同一个根。
尽管几次流落,但他依旧是我们那贪玩的小弟弟,流浪外面这么多年,总是忘了回家的路。
明明好几次,却终究差一点,无数人日夜期盼,我们的兄弟姊妹,还请早些回来。
葬礼向来是悲痛的,气氛总是沉重得令人窒息,徐允之在苏承安的搀扶中,望着沉睡中的父亲,却是再也哭不出来,只是心中,总是有些隐隐作痛的。
记忆中有太多的美好和遗憾,暮年回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过错。
人类总是喜欢等待,可等待本就是不负责的,结果也多要不尽人意。
赶来祭奠的人中,形形色色,各行各业,有人落泪,有人安慰,沉默着送别,却也有人驻足凝望,没人知道他们会想些什么,但大多应是难过的。
偶尔也会有些看上去同徐福生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却是极少有人进来,只是站在门外远远眺望着。
相比起徐福生,苏承司这边明显人也就来得少了些,不少人都看过关于苏承司一案的报道,有人怒骂,说这是死有余辜,也有人感慨,满门忠烈之家,竟出了这样一个后生,但更多的还是惋惜,年纪轻轻,却偏偏做了糊涂事。
苏德海早早将妻子送到了一旁,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也便没有让妻子听见,苏德海是清楚的,若是让妻子在这儿,听了那些话大抵是得伤心的。
为人母者,孩子便是她的命。
只是苏德海听着那些人对儿子的谩骂,心中同样不是滋味,只可惜,他终究无力辩驳。
苏承司杀人案,几乎已经成了铁案。
可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小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了,听着旁人的谩骂,也更坚定了老父亲要继续调查的决心。
哭声依旧,压抑的氛围让人害怕,按照传统,依旧点起了烛火,火光摇曳,灵堂的人大多离开,苏德海想要留下,却被徐允之劝走了。
考虑到妻子,苏德海最终也只好无奈点头。
苏德海带着妻子,同徐允之回到了家,借着明亮的灯光,苏德海这才发现自己的姐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姊妹三人坐在沙发上,苏德海明白姐姐难过,便主动拉着姐姐聊起小时候来。
冷清的宅院,难得多了几分人气,书房的照片也从五张变成了七张,雪已经停了,但城市中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恢复正常。
家和房子,终究是不同的,对于徐允之而言,此刻的她也无家可归了。
房子中空荡荡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可如今竟是有些害怕了。
苏德海一合计,最终还是决定以后多来陪陪自己的姐姐,他也已经打算将公司交给苏承安了,正好有了时间,到了他们的这个年岁,时间也就所剩无几了,人生的面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苏承安同王思源和几名老兵留在了灵堂,却是极少言语,只是望着徐福生的遗照,静静地吸着烟。
我们总是会害怕鬼魂,对于一些半夜还去墓地的行为也很是不解,可当我们思念的人离开后,却忽然发现自己不怕了,甚至明知没有,却还依旧执意相信。
唯物主义者,往往更有一颗唯心主义的心。
习以为常倒是来得平淡,突然想起却是久久难忘。
没人在乎真假,哪怕他知道,可是无论是谁,都不该毁了人家的念想。
人死后,一定会化作星星,或作他们所牵挂的人最喜欢的东西的。
雪停了,那夜的星空很亮,某个小女孩手指的方向,多了一颗璀璨的星辰,那是多年前父亲对孩子的承诺。
他死后,成了独属于她的星。
……
徐允之最后还是将父亲生前的军装、军功章,以及旁的一些东西捐给了省博物馆。
唯独父亲的那本日记,她却看了很久。
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却写满了一个老人的喜悲。
第一次当父亲的欣喜,第一次打孩子的懊恼,两个儿子走后的痛苦,女儿昏迷的着急,妻子离世的悲痛,再到阿姐离世,看着孙子走在自己前面,最后一页依旧是对女儿的牵挂。
“承司走后,大雪连连,酷暑竟是有了些寒气,小女允之今日留家,依旧不会照顾自己,让我好不放心,但却也欣喜,女儿有出息,挣得这般家业,老头子是个有福之人,年近九旬,一生常觉罪孽深重,如此年岁,已是福德,近来几日,常觉恍惚,故人重现眼前,我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只是还是不放心,小女一人,今后独自处世,能否安稳……”
望着父亲生前的文字,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往日那个书桌前的老父亲。
只是,终究是不可能了。
小院一如既往的冷清,徐允之最后也将公司事务交给了苏承安的未婚妻。
一未曾服老的女子,也在父亲离世后,低下了头。
她从公司退回了生活,学着父亲的样子喂着院中的鸟儿。
院中的小鸟起先还有些害怕,但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竟也飞到了徐允之的身边。
歪着脑袋,望着这个眉眼间有些熟悉的女子。
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发丧般的沉重。常怀仁独自坐在家门口的树下,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情无比萧瑟。寒风凛冽,吹得他的脸庞冰冷刺骨,但他却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抱着双臂,守望着天边。
漫无边际的白,却不是纯洁的高贵,更像是一具在水中泡了许久的尸体。
世间的万事万物,虽有诸多难解,却也极少有像情感一般令人变得疯癫,可憎,卑微,即使明知不该,可依旧情难自禁,爱的毫无任何道理。
莫名欢喜,莫名在意,也莫名悲痛,像是生命长河中不断绽放的美丽浪花一般,可是长河却永远无法因为要欣赏着美丽的浪花就回浪不前。
对方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风像雾,总是渐渐聚拢又在一瞬间快速散开,总让人觉得莫名恍惚,一时间,竟不免怀疑,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对方,究竟是在梦里相遇,还是在现实擦肩?
有的人,明明看了一辈子,却忽视了对方的存在,有的人明明只看了一眼,却影响了人的一生。
或许是寂寞作祟,偏偏觉得孤独,急切寻觅爱情之际,却始终一无所获,遍体鳞伤。
明明人们结婚时是极尽喜悦的,可为何到最后还是会伤心落泪呢?
爱情不该是占有,也不该是被占有,它应该只在相护中满足,相互中救赎,即使会有争吵,也依旧是包容体谅。
可是现如今,人们的大部分爱情,其主要因素都不过是无聊与寂寞,冥冥之中,爱情竟变成了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游戏。
先动情的人,却往往要像玩物一般,三言两语,便要让你欲火焚身,不知所措中,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明明前一刻还在哭,下一刻却突然想笑。
雪花已经小了许多,少年依旧久久地坐在风雪中,漫天飞舞的雪花,一股脑的勾起少年的思念,爱意即将冰封之际,却忽的又将它吹开。
他始终不知道苏妙音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不辞而别,莫非所谓的地久天长,至死不渝,就真的只是逢场作戏,一时兴起的谎言了吗?
少年的内心,像是被一团冰雪深深地冻结,一点一点地,凌乱着他的思绪。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人来说,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往往会在以后蔓延成轰轰烈烈。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漆黑的夜幕笼罩着整个世界,家中的灯火已经点亮,少年还有些青涩的脸庞上,带着些棱角分明的斑驳,但常怀仁的心中依然阴霾重重,他的眼睛中倒映着的漫天纷飞的皑皑白雪,好似少年的心情一般,纷乱无定。
望着远处的群山,不时能望见一些零零碎碎的星星点点。绵延无尽的群山,挡住了外界的繁华,却挡不住世间的喧嚣,这边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此刻竟想是一个囚笼,很多人生来便一直为了走出大山而努力,可世间的大山何其多,用尽一生,也终究没能走出大山。
明明大山并不巍峨,可偏偏为何就是走不出呢?
也许人从一出生便已经注定了一生,你以为的救赎,或许才是更深的深渊。
世世代代,似乎一直没有改变。
一如当初,你还是得唤他一声:
“老爷……”
少年望着这边天地,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感到一种无力感和彻彻底底的寂寞。
像是一条被人丢弃的狗,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到那时,终于明白,所谓丧家之犬,牛马牲口之类的骂人的词,原来就是人们的新时代的三六九等。
牛马虽大,却终究比不过狗。
所谓狗仗人势,恐怕也不过如此。
“妙音,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无声无息地离开我?”
热闹中,孤独的常怀仁掩面泪流满面,他曾以为自己无所畏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勇敢面对,但此刻,他却感到无比的无助和惶恐。
迟钝者一直逃避的爱意一旦升起,几乎就再也不会停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永远无法彻底放下,梦里,夜里,痛苦永远不绝。
少年缅怀着自己同对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曾一起看落日余晖,一起赏花观月,一起谱写着属于自己的青春篇章。
他们的爱情就像是两朵绽放的花朵,鲜艳夺目、绚烂靓丽,但现在,一切如同被暴风雨洗个遍,就连希望都要在这暴风雨中四处迷失,找不到方向。
“妙音,你究竟在哪里,快点回来吧,我们一起,面对一切,无论是喜是悲,无论是风是雨,都不再畏惧,不再分离。”常怀仁轻声呼唤着,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孤独哀伤,仿佛可怜至极。
只是,望着这无边的夜色,常怀仁的心中却平添了一丝心灰意冷。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苏妙音,也很难弥补彼此之间的差距。
但,少年的内心,还是在瞬间,被无边的思念和爱意所填满,他的眼泪在暗夜中滴滴落下,他的心渐渐地被一股深深的伤痛所撕裂。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
雪已经停了,但少年却越发地觉得是那么的凛冽寒冷。常怀仁仿佛成了这漫天飞雪中最孤独的一个孩子,他的心也好似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在漫无止境的寒风里,他有些迷失了。他依旧独自一人坐在树下,面对这无边的孤寂和苍凉,终究无法逃离,也无法忘记。
他的父母望着孩子,心疼不已,为人父母的,谁又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作贱自己呢?
只是少年心性,很多事终究还是得让他自己想明白,人生的太多路途,都往往需要他们自己去走,
雄鹰长大了,总要学着自己展翅高飞。
少年恍惚间,不知何时,一缕柔情的声音突然传入了常怀仁的耳中。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是他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明明对方就在眼前,可自己却根本无法触及。
“妙音,你怎么会……”常怀仁疑惑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三分喜悦,七分错愕。他仿佛看到了幻影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就算只是幻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妙音微笑着,向他走来,少年的眼皮却越来越重,耳边的声音愈发嘈杂。
视线愈发迷糊,少年感觉自己站在了天上。
最后一刻,只听到一声惊呼。
便再没了光明。
意识将他护住,世界再无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