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鱼冬禧被那一巴掌打蒙了,完完全全蒙了。
在她看来,这一巴掌打碎的不仅是她的自尊心,更有她坚守很多年的底线。
鱼冬禧猛地抬起头看向葛楠,眼神先是空洞,然后是不解,那一巴掌彻底打断了鱼冬禧对葛楠的最后一丝亲情。
羞耻感涌上鱼冬禧的心头,接下来,葛楠像疯了一样打她,可是鱼冬禧都感觉不到了,她脑子里不停地回忆着那一巴掌,每一个细节都不停在她脑子里闪过。
先是怒意,然后是滔天的恨意。
每一次,葛楠每一次打她,都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打她,因为葛楠觉得只有这样鱼冬禧才能长记性。
可是鱼冬禧很想问一句,自己到底哪点让葛楠不满?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自己?
鱼冬禧努力学习,她每次和葛楠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到葛楠的逆鳞,可到头来,葛楠还是对自己不满,那她做出的妥协又有什么用?
毫无作用。
那一刻,鱼冬禧终于摸到了本质,其实啊,无论她怎么做,葛楠永远都不会满意,因为葛楠厌恶的是鱼冬禧本身。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鱼冬禧看着眼前的一切,女孩子们惊恐的脸,领导们惊讶的脸,还有葛楠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此时此刻,鱼冬禧的灵魂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她不再是鱼冬禧,而是一个旁观者,在她的视角里,鱼冬禧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葛楠打骂。
多窝囊啊,鱼冬禧,反抗啊,鱼冬禧!
鱼冬禧无声地呐喊着,可是那时候的鱼冬禧就像傻子一样,只是痴痴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反应。
后来,鱼冬禧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几个女孩子打了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因为面子过不去,所以故意夸大伤势,带头的女孩子见情况不妙,就将万年背锅侠鱼冬禧给拉出来,因为她明白,无论鱼冬禧参与与否,只要将鱼冬禧拉进来,这件事就不会怨到自己身上。
因为葛楠压根就不会查明她话里的真假。
时隔多年后,葛楠和鱼忆水因为这件事再一次见面,这次见面的主题很简单,有关鱼冬禧转学的问题。
这件事情影响很恶劣,全校上上下下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情,鱼冬禧上放学的时候,永远都能感觉到有视线盯在自己身上,渐渐的,她除了上放学以外,不再出门,也不再社交,甚至后来,她开始抗拒上学。
葛楠的做法则很强势,鱼冬禧不愿意上学,那好,那就强迫鱼冬禧去,无论鱼冬禧如何不愿意,她都强行拽着鱼冬禧,鱼冬禧现在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根本没有力气反抗葛楠,她像个破烂的布娃娃似的,被葛楠拖到大街上,任凭每一个人驻足看笑话。
可是葛楠读不懂她的伤疤,更不明白她的自尊心。
自从幼儿园“出/轨”事件后,鱼冬禧从来没有主动给鱼忆水打过电话,这是第一次。
她再也无法忍受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刺眼,仿佛要将她吞噬,她害怕,她不敢出门,可是葛楠不允许。
终于,她打通了鱼忆水的电话。
现在,鱼忆水和葛楠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鱼安带着鱼冬禧坐在另一张桌子前,鱼冬禧不去看葛楠的眼睛,她也不愿意和葛楠坐在一起。
“葛楠,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没办法全赖在你身上,但是你也没脸否认,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鱼忆水看了眼低着头不说话的鱼冬禧,在他的印象里,鱼冬禧始终是个过分开朗的孩子,年前,鱼冬禧还不是这样子,不过半年的时间,鱼冬禧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沉默寡言,不敢与人对视,甚至瘦了一大圈。
葛楠看着鱼忆水,半晌才回答:“你现在是打算都怪在我头上了?”
“我没这个意思,但是冬禧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问题。”鱼忆水靠在软背上,眼神满是冷漠。
葛楠深深叹了口气,看向窗外,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想法。
“鱼忆水,你觉得是我害了孩子,对吧。”葛楠看着鱼冬禧,轻声道,“鱼冬禧,抬头。”
鱼冬禧一抖,头低的更低了。
“你看看 ,孩子现在有多怕你!你还说不是你的问题!”鱼忆水的音量忽然提高,他指着葛楠,声音凌厉。
葛楠倏地就红了眼眶,她支着下巴,不去看鱼忆水。
“现在就一点,我看我现在也不用征求你的意见了,我要带走冬禧,我必须要带走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再把她留给你了,葛楠,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不让我带走冬禧,那我就只能采取手段了。”鱼忆水的语气很生硬,丝毫没有妥协商量的意思。
葛楠一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鱼忆水站起身子,来到鱼冬禧面前,慢慢蹲下来,看着鱼冬禧,柔声道:“冬禧,你和爸爸一起生活好不好?还有爷爷,还有……还有你的好朋友秋绥,好不好?”
闻言,鱼冬禧慢慢抬起头看向鱼忆水,鱼冬禧许久未开口,再一开口,连嗓子都沙哑了:“爸爸……我想离开这里。”
说完,鱼冬禧的眼眶就红了。
鱼冬禧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流,鱼冬禧只是看着鱼忆水,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她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看到鱼冬禧哭的这么难过,鱼忆水心里也不好受,他侧过脸抹了一把眼泪,眼睛也红了。
鱼忆水牵起鱼冬禧的手,头也不回地打算离开。
这时候,葛楠才刚刚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她也反应过来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什么。
葛楠猛地站起来,踉跄地跑出去,鱼忆水牵着鱼冬禧还没走远,看到鱼冬禧,葛楠像看到了救赎一般,朝着鱼冬禧的方向猛扑过去。
葛楠被台阶绊倒,膝盖、胳膊、手掌全都磕破皮,火辣辣的痛感是那么清晰,可她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必须要追上鱼冬禧,她只剩下鱼冬禧了!
这世界上唯一完完整整属于她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鱼冬禧,可现在,她连鱼冬禧也要失去了。
“冬禧!冬禧!”葛楠朝着前面疯狂的跑去,她撞到无数个行人,她被绊倒无数次,她眼睁睁地看着鱼冬禧上了鱼忆水的车,然后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冬禧……”葛楠突然精神崩溃,她坐在路边大哭不止,那些过往她最追求的东西,例如体面,此刻全都不要了。
“冬禧……你看看妈妈,妈妈不能没有你……”葛楠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失去鱼冬禧,哪怕当年自己决心要离开鱼忆水的时候,都没想过放弃鱼冬禧,可是现在,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鱼冬禧。
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实感,她彻底失去鱼冬禧了。
在小学时光的末尾,鱼冬禧迎来了人生的转折,六年的小学时光,她只缺席了一场大型考试,那就是最后一场升学考试。
鱼冬禧离开了葛楠,即将开启属于她的新人生。
……
鱼冬禧慢慢睁开眼睛,她躺在一片虚无当中,躺在她旁边的是秋绥,秋绥的眼角流出泪水。
秋绥还没醒来。
硬币落地,是正面。
他们看到的是鱼冬禧的记忆,是一段她隐瞒的记忆,关于她转学的事情,她其实并没有对秋绥说实话,秋绥一直以为她转学是因为想要获得更好的教学资源,殊不知,是因为这件事。
这是一段鱼冬禧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前面闪起一道亮光,那道亮光慢慢汇聚成光球,朝着两人飞过来。
秋绥还没醒过来,鱼冬禧接住光球,光球开始化成一股温暖的能量流入到鱼冬禧的身体内。
那股暖流慢慢汇聚到鱼冬禧的大脑中,一段记忆于鱼冬禧的脑海中展开。
记忆的开始,发生在病房,病房的床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小女孩。
是裴颜。
裴颜床前站着一个男人,和裴颜的长相有三分相似,这是裴颜的父亲,裴佳明。
裴颜慢慢睁开双眼,她看着裴佳明,忽然道:“我的腿怎么了?”
裴佳明看着裴颜,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颜颜,爸爸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别怕,爸爸一定会治好你的腿。”
裴颜没有说话,只是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佳明愣了半晌,语气苦涩:“颜颜,会站起来的……”
裴颜看向窗外,似乎对自己永远都站不起来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夏哥哥呢?”裴颜问。
说到夏令因,裴佳明的神色就更复杂了,他妻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女儿,他对裴颜素来骄纵,要星星就给她摘星星,要月亮就给她拽月亮,裴颜哪一点都好,就是一心扑在夏令因身上。
尤其是这次,他知道和夏令因没关系,可是……
“夏令因在外面。”裴佳明回答。
“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