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屋门被踹开了。
文君在摇晃的光影中,看见哥哥擎着马灯,爹爹端着盆子进来,默默站在门两侧。随后,又进来个奇丑无比的怪物。那怪物一手持宝剑,一手拿拂尘,在屋里拿龙作虎、跳来蹦去。那怪物蹦了会儿,“噗”地朝剑尖上一吹,剑尖着了火,火苗如蛇舌一般乱窜乱舔。文君惊恐万分,叫了声爹,爹冷面不应;叫了声哥,哥也如铜铸罗汉、默不作声。那怪物舞着舞着,剑尖突然冲文君一指,一声大喝:
“着!”
话音刚落,爹爹大步上前,将盆里之物兜头泼来。文君躲避不及,满头满脸都被浇得湿透。脸上摸一把,手上沾满粘稠腥臭。她翻下炕想要逃跑,却被三人围着罩着,无处可逃。她苦苦哀求,换到的却是劈头盖脸打来的笤帚、鞭子,换到的是歇斯底里的呵斥。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在包围中左冲右突,然而凭她弱不禁风一女子,如何出得去!
妇人在外面双手合掌,盼早点完事大吉。文淑听见这边乱起来,赶过来看。她听着屋接连不断的责骂声,听着姐姐绝望的哭喊声,心如刀绞。她终于忍无可忍,冲进屋里,抢步上前,挺身护住姐姐,怒目喷火:
“都打死算了!全当世上没这女儿!”
黄半仙正手舞足蹈,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心里一慌张,咒语也接不上了。他摘掉面具,一如木雕的病罗汉。穆修和明仁见文淑突然闯进来,又见她的样子,手停在空中愣住了。文淑抢了姐姐就走,黄半仙要上前阻拦。
穆修心里突然一股懊丧:
“算了,由她去吧。”
明仁上来搀文君,文淑哭着将他推开:
“爹老糊涂了,亏你是个精明的,跟着瞎折腾!”
明仁抱起文君,往上房去。妇人一路小跑,跟着也去了。黄半仙功亏一篑,说句“命里该教,顺其自然吧”,收了法器告辞离去。穆修垂头丧气坐在檐下,直到明仁出来叫,他才站起来,预备回屋。他心思恍惚,刚走几步,脚下一空跌倒在地。明仁将他搀回屋,摸索着找到洋火,点亮油灯。当晚不回武馆,陪爹爹睡下。
睡到天亮,穆修先醒来,欲要起身时,觉得左边身子不听使唤,便用右手推明仁。明仁睁眼,见爹爹嘴歪目斜,说话含混不清,吓了一跳,赶紧叫娘守着,自己去找先生。穆修挣扎着爬起来,叫拿过镜子来看,也吓了一跳,兀自不言不语。文君见爹爹这般模样,泪如雨下:
“都是我造的缘孽,连累爹爹如此。”
先生来到府上,问前后经过。妇人说夜来忙活、出了身汗,不意早上起来,便见如此。把过脉,看了舌苔、瞳孔,又挠挠脚心,先生说:
“是中风。没甚要紧,施七天针便好。”
取出银针在火上烤过,将穆修左右手中指尖各扎了一针,挤出些黑血,又在他头上、股上、脚心扎了十几针。不一会儿,穆修已如常态,嘴脸也端正了过来。穆修大喜,叫妇人多给赏钱。先生说:
“先莫高兴。要连着扎七天不复发,才算治好。”
文淑说:“先生顺便给姐姐也瞅瞅吧。”拽过文君胳膊让大夫号脉。大夫把过脉,慢条斯理地说:“是气血失和、情志失调,兼受了惊吓。却没什么病。”
妇人问:“可有法子调理?”
先生笑着说:“心中无碍,自然痊愈。”又说:“也有个偏方儿,十分简单。早晚百十粒酸枣仁,连吃七七四十九天。平日里,枸杞也可多吃些。”
自此,先生每日来府上给穆修扎针。连扎了七天,果然大好。穆修摆宴席感谢。次日,叫上明仁和长工们,拿了斧头铁锹到花园,将那里所有桃树和椿树一株不留俱伐了,根也刨净。文君依言,每天将那酸枣仁和枸杞吃着,虽不见甚奇效,却也平静了许多。经过这事,家里人都迁就着她,活计想做便做,不想做便拉倒;饭想吃便吃,不想吃便不吃;觉想睡便睡,不想睡便不睡,都由着她。
她再也不去花园,只去村学。
每次她来,书慎热情的问候,并不能使她的表情有所活跃,也不能使她回答一个字。而唐明却总有做不完的事,连过来说句话的空儿也不曾有。她昏昏怔怔的,或是院子里怔怔地站着,或者树盘上呆呆地坐着,站够了坐够了,再不声不响地回去。靳连绶私底下向穆修报告。穆修除了叹气,剩下的也还是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