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牛四和张振汉筑路工段,不到中午,两人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更令明文意外的,他昨日硬塞给那袁巡视员的钱,人家也退了回来。如数拿到欠款,困扰多日的难题最终得以解决,确实让明文大松了一口气。不能不说,这位袁巡视真是当今官场的一缕清流,襟怀坦荡,令人惊佩!想到自己将人家视作之前接触的那些贪心不已的官员,并且以利勾诱,明文不禁汗颜。
这件事总归是落下了帷幕。既然如此,善后事亦宜早不宜迟,明文当即安排牛四和张振汉:“咱们不能亏了受苦人。他们中许多人,是咱明月堡和附近村里的。你们随便吃点,然后就到山上去,将欠发的工钱给到大家手中。”
牛四问:“是全部结清吗?”
明文疑惑地看着牛四:“牛管家,你的意思……”
牛四回答道:“这回要回来的是交割后的钱。山上还有一些木材在那里存着,有解好的,也有没解好的,有烘烤过的,也有没经烘烤的,都还没交割结算。”
明文说:“木材存着就先存着吧。我们斛家没有欠人的习惯。况且乡里乡亲的,咱不能落下骂名。”
牛四说:“这事,不知道老东家是什么意思。”
明文说:“父亲为人,你也是知道的。”
张振汉感叹道:“斛家如此仁义,少东家如此体恤受苦人,整个绵上县真是少有。”
牛四也说:“只是这样一弄,好不容易要回来的钱,差不多又填了窟窿。也罢也罢。攒下些木材,倒也不愁处理,总比被人坑了强。那些拨弄是非的小人,总算可以闭嘴了。”
二人于是告退。牛四让张振汉先去南街豆腐铺等着,自己回府里账房拿上簿册,再去车马院叫梁二增套上车,也来豆腐铺。张老汉听张振汉说要上山,热了豆腐脑和油条,强要他们吃了再走。他又包了一大包晾干了的豆腐皮,让给穆修捎去。
“我这豆腐皮是煮熟了的,开水烫烫,入了调料,就可以吃。我那亲家,”张老汉早把穆修也当成了亲家,虽然他比穆羽隔了一层,且穆修还从没和他真正打过交道,但毫无疑问也是隔山探海的亲戚了:“我那亲家久病在床,早就想着去看望,只是你看我开着这铺子,成天价人来人往的,老是脱不得身,只好烦请代劳。”
张老汉做了榜样,牛四和张振汉便也觉得不好空手,遂去买了两份点心带着。到了山上,牛四和张振汉先去府上,看望穆修。明仁带领他二人进得堂屋,却见穆修和衣躺在炕上,脸上蒙着块枕巾,叫他也不应,推他也不理。二人看看夫人又看看明仁,不解是何意思。
妇人不好意思地说:“两个多月来,他就这样。”
牛四说:“好久没见修哥了,今天恰好办事,顺便过来看看。他这病只要稳着就不怕,慢慢会好起来。”
张振汉也说:“这种病,我亲眼见到有好了的。”
妇人淡然一笑:“好是天意,不好也是天意。都习惯他这样了。”
明仁岔开话题,问:“二位叔上山来办甚事?侄儿正好闲着,有驱使之处,侄儿当仁不让。”
牛四告诉明仁,筑路工段欠的钱已经要回来,今日上来,遵东家之命,一是给各村伐木工开支薪水,二是处置剩余木材,还要和村公所商议来年补栽松柏之事。穆修躺在那里,耳朵听得清楚,心里一阵高兴。他将那遮脸的枕巾扯掉,憋在胸口的闷气,随着一口痰“哇”地吐了出来。
牛四和张振汉回头看穆修。斛穆修,这个曾经在明月堡走路踩得地皮响的人物,如今眼窝也深陷下去,颧骨高突出来了,面色苍白,须发灰白。二人见了,暗暗叹息。坐了会儿,告辞前往村公所。
村公所里,村长和刘三桂正在下棋。三桂在明月堡当警务所长,在县长眼里,他是前任郭承琪的亲信。魏拐子倒了霉,新局长上了任,时时处处看他不顺眼。既升迁无望,他懒于做事,混吃混喝之外,乐得在楚河汉界里为帅为将。
听说是来发工钱,村长连说“早该了”,刘三桂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表功说,干活拿钱,天经地义,无数人无数次找我要求做主,牙口都磨豁了,才劝得住,否则,且不知要闹成啥样子。村长笑道,刘所长为咱村的事操心,众人皆看在眼里,真是没有话说。看是有事要忙,三桂告辞回警务所去了。村长将棋盘折起,将棋子码在棋盒里,放到炕脚,打发人敲着木铎去沿街吆喝。
久旱逢甘霖,受苦人早就指着这块云下雨,一听到这消息,赶早不赶晚的,纷纷来办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周边村里的很快也跑来了。原以为这钱会缩水泡汤,没想到一分一厘也不曾少,真是喜出望外。大家得了钱,晓得这钱来得辛苦,斛家亦不容易,哪里还有怨言,念叨着斛家的好处,心满意足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