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孝觉得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第二天下学后,明孝约瑶琴到迎泽公园假山跟前的栾树下相见。他特别申明,希望只见她一个人。瑶琴犹豫着答应了他,
吃过晚饭,他认真打扮了一番,提前来到约定地点。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他在栾树下的长条椅坐了会,觉得这样不足以表示诚意,便站起身,朝公园入口那边去。他希望她走进公园那一刻,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
逡巡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想,公园有两个出入口,万一这次,她不是从靠近她家那边的入口进来呢?万一就在他等待之时,她恰好就从那边来到栾树下呢?既然约定是在栾树下,不如就在那里等她。
这样一想,他赶忙快步往回走。正走着,他与一个戴墨镜的人擦肩而过。彼此对视的瞬间,两人都迟疑了一下。明孝急着要见瑶琴,没做多想。可当他返回栾树下,发现长条椅被一对拥抱激吻的情人所占据,而瑶琴仍未现身时,刚才那人的身影再次闪现在脑海中。
唐明!是唐明!怎么会是他?
长条椅上那对情人留意到有人过来,怕被人认出似的,埋头下去,更紧密地抱在一起。明孝知趣地退向一边,不去看他们,同时,他又非常热切地希望瑶琴马上出现,恨不得也和她如此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唐明?是唐明吗?
明孝禁不住又想刚才那个人。他细细回想,清楚地记得,当初唐明逃到汾河铁船渡,哥哥明仁和两个弟兄追及,唐明跳进河中,被猎枪打死,血流当下。明孝自嘲地笑笑,心说,那除非是个身材长相酷似的,否则就是见鬼了。
天渐渐黑了,公园里游人渐少,变得静谧、神秘。晚风吹来阵阵凉。那对情人终于觉得旁边不远处老是站着个人,多少有些不自在,起身牵手向别处去了。明孝走到长条椅坐下,两手插进衣袋,缩着肩,猫着腰,眼睛直直地盯着公园入口的方向。
清冷的月亮高过假山,倒映在微波的湖面。幽暗的树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水鸟的尖叫。明孝站起身,在条椅前几步远的地方走来走去。已过了约定时间。瑶琴向来守时,明孝更愿意相信,她定是被什么耽搁住了。风吹树叶沙沙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都以为是她来了,激动地迎前几步,然后失魂落魄地再回到原地。
没等到瑶琴,明孝抱着一线希望,去向瑶琴家的路上。他走得比老牛都慢。他还想着瑶琴回心转意,会赶来见自己,他们会在半路上相遇,直至看到瑶琴家小楼的那一刻,他还这样强烈地期待着。
那是一座西式小楼,总共有两层。楼上阳台还亮着灯,照得见摆放在那里的一些盆花。其中有瑶琴最喜欢的凌霄花。这时节,正是凌霄花盛开的季节。阳台上方拉着根绳子,晾晒着洗过的衣服。瑶琴父母都有工作,洗衣这种事,只能在周末或晚上。
楼上靠东侧一间,是瑶琴的卧室兼书房,也正亮着灯。那是她私密之地。瑶琴说过,她的家庭很民主,父亲和母亲轻易都不进她的房间,也不轻易动她的东西。瑶琴破例带他们参观过一次,那仅有的一次,却给明孝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他永远记得屋子里温馨迷人的气息,甚至连她削铅笔时不小划在笔筒上留下的刻痕都记得清楚。
他抑制着心跳,鼓足勇气走上前,摁响了门铃。隔了会儿门开了。瑶琴的父亲,也是他们学校的教授,举着手电筒走了出来,手电晃一晃,看见面前是明孝,将手电关掉,和蔼地说:
“是明孝同学。你来是……”
明孝深深鞠了一躬,说:“我……找瑶琴。”
“哦,”教授问道:“有什么要紧事,我可以转告吗?”
明孝说:“我……想当面跟她说。就几句话。”
教授依旧和蔼地说:“正是不巧,瑶琴有些累,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不妨明天见面说吧。”
明孝扫一眼楼上东侧那窗户的灯光。黑夜里,那灯光是如此刺眼。明孝再向教授鞠个躬,道声晚安,离开了那里。这回他彻彻底底明白了。那扇门从来未曾为自己打开过,那扇门,也永远不会再为自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