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办公室门对面的墙上,当中挂着幅孙前总统画像,两边各有一联,左边“革命尚未成功”,右边“同志仍须努力”,上面悬一额匾“天下为公”。桌上纸墨笔砚,几摞文件,一部电话,摆放得整齐。桌旁靠墙摆着雕花博古书架,放些典籍,又错落些卷轴古玩,一件高山流水的小盆景;旁边又有个藤雕花架,放着盆文竹,淡雅馨香。
穆羽刚坐定不一会儿,郭承琪笑呵呵走了进来。一身笔挺灰色中山装,胸前悬金灿灿怀表链,又佩戴着青天白日胸章。手持宽檐礼帽,黑发斜分平顺,双目炯然有神,脚着发亮皮鞋,十足精神。
“亲家屈尊前来,实令蓬荜生辉呀。”
“早就要来叨扰,如今才得闲暇,亲家见谅。”
刘三桂殷勤捧上茶水。穆羽掀起盏盖,闭目嗅嗅茶香,微呷一口:“好茶!”
郭承琪说:“浙江朋友送的。他家开着茶园,每次来晋都捎些过来。陈陋得很,亲家将就着吧。”
穆羽道:“自来还是当官好。”
郭承琪道:“当官焉有经商好!要说滋润,亲家你腰缠万贯,想要什么没有,我哪里比得上!”
穆羽又道:“商人赚钱卖血汗,官家聚财但凭权。亲家你掌着印把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么。”
郭承琪笑着回敬道:“哎呀亲家,不敢这样说。有道是,商家全靠一张嘴,为利哪管是与非,官商两条道,本来是一家。咱可是一家人,不兴说两家话。”
这次劳军摊派如期完成,亲家助力不小,郭承琪打心里满意,致谢之余,免不得又解释一番:“这种事,历来是惹人恨、招人骂。到底还是自家人,关键时刻靠得住。”
穆羽摇头道:“斛家就是再难,也不能闪了亲家脸面。况且,孽子惹祸,若不是亲家挺身周旋,真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要说谢,我该谢亲家才是。”
郭承琪道:“难得亲家这样想。”
穆羽叹息道:“现今兵荒马乱的,能保住身家性命,护得住祖宗产业,便是大造化了。东乡那姓王的结果怎样?还不是枉送了性命!”目光移向别处,看着博古架旁那盆文竹。窗外射进的阳光正好照到那里,光柱中飞动着细微的尘埃。穆羽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亲家,胡守圆被警局的人抓了。”
魏拐子抓胡守圆,郭承琪是点过头的。他到底有些尴尬,深深抽口烟,弹了弹烟灰,说:
“咱是亲家,我就不隔着墙头说话了。明武犯了国法,还捎带命案,我四处打点,弥平了此事。孰料那魏拐子嫌我私心袒护,三番五次来逼迫,非要拿胡守圆追问赃款。亲家先不急,容我慢慢想办法。”
“原来如此。”
郭承琪接着说道:“要我说,贩卖鸦片,咬死是胡守圆瞒着明武做下的。他自作自受,不算冤枉他。料他个外来小户,又没什么后台,能掀起甚风浪来!或者干脆些,判个死罪,拉到灰渣坡枪毙了。”
穆羽说:“孽子惹下的祸,不能全怪胡守圆。现在,孽子已被削除族籍,与斛家再无瓜葛。胡守圆伺候我家十几年,我不能落井下石。亲家看我面子,把他放了吧。”
郭承琪满脸惊愕:“你说什么?”
“请知事开恩,把他放了。”
郭承琪有点急了:“又不是耍家家,哪能说放就放?”
“我来具押作保,怎样?”
郭承琪盯着穆羽看了好一会,叹口气:“亲家是个善人,只怕你这好心用错了地方。你既执意为他求情,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魏拐子刚捉了人,马上又让他放掉,这恐怕——”
穆羽说:“魏局长是啥人,我清楚得很!他求我办事,我有求必应;我有事求他,不信他不给我面子。”
郭知事只好写张便笺,叫刘三桂送去。
当挨过七八个时辰,被带离潮湿发霉、臭臊异味的牢房,并被告知是斛老爷亲自担保,胡守圆当下感激涕零,出狱后,他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斛府,跪在穆修面前,叩了好几个响头。他口口声声说,往后定要洗心革面、当牛做马,报答斛家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