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田间缓慢升起，散去了阴霾，所有事物都清晰的暴露在外，除了人心。

    草堆里，小裴倩闻着鸡鸣慢慢睁开眼睛，睁来睁去总感觉睁不开，看到的东西都是细细的一条，昨晚麻木的身体苏醒了过来，从头到脚没有一寸好皮肤，轻轻触碰都格外疼。

    小裴倩扯了扯粘在脸上的头发，粘在嘴角的发丝扯开了伤口，血又渗了出来。

    好痛。

    想站起来，身体像被绑在了一起抻不开，又重新蜷缩了回去。妈妈的房间里传来嘈杂声，很忙的样子。

    没一会妈妈抱着弟弟出来，背后扛着很大一包行李，爸爸也扛了一包行李出来，关上门朝屋里喊了声，走了啊，妈。

    小裴倩蜷缩在草堆里，露出眼睛平淡的看着准备离家的父母，没有过多的感觉，不像别的孩子离开父母会难过哭闹舍不得。

    也许是知道自己在父母眼里也没多重要吧。

    “快点啊你，这还用催啊！”

    妈妈站在门口着急催促着。一扭头看到草堆里的小裴倩，小小的一个人蜷缩起来像是块扔掉的衣服。漏出的皮肤上没有好地方，破烂的衣服上一片片干掉的血水。小小的脸被凌乱的头发盖着，头发下有两个明亮的点，是她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相碰。

    作为孩子的本能，小裴倩还是红了眼眶。她也希望妈妈像抱弟弟那样抱抱自己，毕竟是个孩子，即使经常挨打，本性还是会想依赖妈妈。

    情绪冲上头，想站起来抱住妈妈求她别走，别不要自己。

    可是弟弟哭了。

    爸爸也收拾好了，妈妈哄着弟弟对着小裴倩厌恶的说了一句：“赔钱货。”

    就走了。

    小裴倩看着父母就这么走了，自己像是只被遗弃的小鸡仔。

    刚要流出的眼泪又消失在了眼眶。妈妈不是舍不得自己，是后悔养了自己。

    可笑自己还想求她别走。

    今天裴欣没有来。

    小裴倩也不打算去学堂了，站起来都摇摇晃晃更别提走路了。本来破烂的衣服现在更是没法见人。

    既然爸妈都走了，那就去她们屋里找件衣服穿，反正也不会回来打自己。

    翻箱倒柜的小裴倩只找到一件衣服，其他的都被带走了。看了看虽然大些那也比身上这套好，就换了下来。

    拿到水井旁准备洗洗，在水盆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怪不得睁不开眼睛，整个脸像包子一样肿着，眼角和脸颊黑紫黑紫的。

    沾了些水，沙沙的直疼。

    经过昨天的事，奶奶好似收敛了些，平常儿子在家时为所欲为，现在家里没有人，再随便打小裴倩也不能了，毕竟她现在敢还手了。

    奶奶起床去做饭，手上的牙印还很明显，看到洗衣服的小裴倩绕着她去了厨房。

    小裴倩看着奶奶，从前的恐惧在昨天都消失殆尽了，现在是满满的厌恶。

    奶奶给自己做了碗面条还要在屋里关起门吃。洗完衣服的小裴倩闻着味道就去厨房，看还有没有剩的。

    锅都被奶奶刷干净了。

    没有饭就自己做。

    好在经常帮家里的忙，做饭还是会一点。院子里抱来一大堆干草往灶台里加，锅里放水，等烧开了放面条。

    最后一点面条也让奶奶藏了起来。

    只有一点杂面，那也得吃。

    小裴倩抓了一把面就撒锅里，熬了一会太稀了，再放面，直到变稠，像浆糊。

    抱着满满一碗浆糊似的饭，坐在院子里的草堆上大口吃了起来。

    嘴角烫的生疼。

    灶台的火正旺，火星蹦到了灶台边的草堆，慢慢的，光彩夺目。

    厨房给点着了。

    黑烟滚滚的，邻居们都冲到了院子里，拿水桶救火，奶奶听见动静看见冒烟的厨房急的拍大腿，就会坐在地上哭。

    小裴倩看到大家着急的样子，像村头演戏。奶奶坐在地上狼狈的样子很可笑。

    手上还有牙印。

    看到那排牙印，小裴倩嘴里的饭都没来的及咽下就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痛苦的奶奶。

    救火的人越着急她就越想笑，碗都笑掉了，直接歪倒在草堆里捂着肚子笑。

    还好火势不大，一会就灭了。

    安静的差不多了邻居们才听到小裴倩的笑声。顺声音看过去，一个手脚是伤，鼻青脸肿满脸头发的小孩在哈哈狂笑。

    这孩子，疯了。

    邻居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就散开了。

    院子里就剩奶奶和小裴倩，两个人一个哭一个笑。

    奶奶看到小裴倩身边的碗，心里认定这是她放火烧的，觉得这小妮子肯定在报复。

    小裴倩还时不时的笑着，看见奶奶哭就想笑，还有那被烧的黢黑的厨房。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黄昏时，陈老师因为小裴倩一天没来上学，决定去家访看看是否发生什么事。

    陈老师问谁知道小裴倩的家在哪，班里只有裴欣知道，但是她却低下头，她们已经不是好朋友了。

    问不到，陈老师只能在村里打听，越问越离谱，关于小裴倩家，有人说他家出了大事，儿媳妇跑了，有的说裴富不要他老娘了，有的说小裴倩疯了，被打死了。

    就这样听了一路故事的陈老师，怀着疑惑和惊愕找到了小裴倩的家。

    “有人吗？”

    正在玩泥的小裴倩听到陈老师的声音，一下站了起来。

    “陈老师！”

    陈老师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小孩，心头颤了一下，与其说是孩子不如说是一个小妖怪。肿胀的黑紫的脸，肆意飘散的头发，还有松垮的衣服，活脱脱像鲶鱼成精。

    “陈老师，你咋来了？”小裴倩咧着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表情，就是笑。是真心的笑，没想到陈老师竟然会来。

    陈老师向后撤了一步，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明亮的眼睛被淤血填满，肿胀的只剩一条缝，即使是一条缝，依旧那么光亮。

    陈老师缓缓蹲下，打量着她身上的伤口，还是不太相信，语气略微哽咽。

    “裴倩，告诉老师，发生什么了好不好。”

    陈老师的金边眼镜在落日余晖下还是那么闪亮。

    “我奶奶打的。”

    “奶奶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

    陈老师看着她从头到脚都是伤，不可置信。

    “不是。。。还有爸爸打的。”

    “你爸爸。。哎。。看！陈老师给你带什么了！”

    陈老师哽咽的都快说不出话了，是什么样的家长能做出这样的事。想说什么话又咽了下去。

    在随手的包里拿出了一条饼干，颤抖着打开放到小裴倩手里。

    正在打扫厨房的奶奶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走了出来。

    陈老师赶快站了起来做了自我介绍，奶奶看着面前衣着光鲜的人，本来想赶人的，瞟到旁边的包里还放着很多吃的，眼睛一转直接抽泣起来。

    哭着就向陈老师走过来诉苦，说小裴倩怎么欺负她，怎么趁家里没人烧房子，还让陈老师看她手上的牙印。

    听奶奶这样说，小裴倩抬头看着陈老师，怕陈老师会怪自己，愧疚的放下手里的饼干，思绪下沉。

    为了更了解小裴倩的家庭状况，陈老师拿出自己带的东西请求给小裴倩和奶奶做顿饭，奶奶当然高兴了。

    小裴倩第一次坐在了自家桌上吃饭。

    陈老师做的饭真香。

    小裴倩就那么看着陈老师，那副金边眼镜闪闪的比烛光还亮，说话的声音像温柔的暖风，可以抚平任何疲惫的心灵。

    如果陈老师一直在身边就好了。

    如果陈老师是自己的爸爸就好了。

    陈老师，比这饭菜更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