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舟哈哈一笑,说道:
“虽然我不信你的,可你这话说得妙啊,我喜欢!”
好话谁都爱听。
不过听完笑完,还是正事儿要紧,祝无邀和叶小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
借机商量后续的计划。
祝无邀这边儿,要继续钓着书老、来观察外界的情况。
至于叶小舟,她怎么说也得回趟摘星楼,盛一瓢紫气带回来开路。
聊着聊着,祝无邀突然扼腕叹息道:
“只可惜我进来了,我那些读客却没能进来。
“看不到我话本的后续,他们得多遗憾啊,我挂心的事情不多,可这件事始终压在心头。”
前一瞬两人还在聊着遇到危险该如何应急,下一刻话题就拐到这来,叶小舟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等到她反应过来后,传音的语气都炸了——
「你不会是想让我顺道去趟北玄城,找那个老掌柜帮你交书稿吧!」
「等到你出来之后,想咋写不行,最多也就断稿两期而已,你这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想着笔墨文章?」
「怎么不铡刀当头、翻身睡个回笼觉呢?」
祝无邀枕着胳膊,向后躺在坚硬的石头上,叹息道:
“我怎么就忘了向书老要些纸墨,即便是写完了、无法带出去,也此生无憾了。
“但想一想我文稿出不去、读客进不来,不由得悲从中来。
“不如我给你讲讲后续,若有朝一日.你能侥幸脱身,切不要忘了帮我补上后文。”
「你这不是让我去把文稿交给李掌柜,而是要我抽空把你说的后续给誊抄下来、再交给李掌柜?!」
叶小舟没写过话本。
所以不知道一个话本写手的操守,居然能让人在危机重重的情况下,盘算如何逃命的同时、还要想着怎么不断更?
她不能理解,且有些震惊,叶小舟翻了个身、堵上耳朵,说道:
“困了,我不听。”
祝无邀知道她灵力未曾被封禁,堵上耳朵也能听见。
更何况,她可不信叶小舟不想听。
“行吧,今夜勾起了愁绪,就算你不听、我也是要讲的。
“话说从前啊,有位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她名唤明迟,后来,她死了……”
……
祝无邀昨晚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外门杂役」的后续讲完,叶小舟既不想听个未加工完整的故事,又按捺不住好奇心。
最终,被惨绝人寰地剧透到结局。
还是直接贴大纲的那种。
就像你明知道多等一会儿有盘西红柿炒蛋配米饭,可那掌勺的却掏出了一个西红柿、俩鸡蛋给你。
没滋没味的。
祝无邀的读客遍布南北,叶小舟大概是最倒霉的那个。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
叶小舟最多是有些怨念。
谁知,矿场里被扔下来了这半个多月内的第四人。
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抱着卷宣纸,刚落地便喊道:
“别打我别打我,是那个叫书老的,让我给写书的送东西,还让我带话说——「没有纸笔,如何整理释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到又有人进来,而且还带来了书老的传话,祝无邀万般庆幸。
幸好新掉下来的人、没多说些别的,如若不然,说不定这两次辛苦编得瞎话就被揭穿了。
新被扔下来的人,长相也是不错。
就是看起来肩不能扛。
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模样,祝无邀看见荣四主动走到了护罩边界旁边,似乎想给自己那帮姊妹兄弟找个新乐子。
也不知道能活过几天。
祝无邀没有多管闲事,只是走上前,接过了伸出护罩的宣纸。
将那卷干净、空无一物的宣纸接到手里,祝无邀本能地试着辨析「物意」,果不其然是会死的人。
只是矿场里边儿,死法比较多。
说不清他到底是因为矿场里的倾轧,还是因为祝无邀和叶小舟计划的失败。
刚直起身。
祝无邀感觉后脖颈似乎有些凉意,冷飕飕的如芒在背。
回头一看,看见了将榔头搭在肩上的叶小舟。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祝无邀手里的宣纸和炭笔,又想到了昨天晚上、被迫听到的贴大纲剧透。
叶小舟缓缓将榔头拿在了手里,掂量了两下。
“咳……冷静,你听我解释——”
……
因为叶小舟的那一卦,祝无邀答应给书老的、关于「水」的释义,食言了一半。
当矿场里五场「昼夜」后,与书老约定的五日之期,也到了。
她当然知道,书老想要的不只是那一句释义。
而是要她默写下来有这一句话的、整本书的内容。
祝无邀耍了点儿小心机,将《道德经》往后推了推。
这次文稿上的内容,她摘了《庄子》里几个小寓言故事,美其名曰——
曾经沧海难为水,若见道德经,则如食山珍后,则嫌野菜味苦难下咽。
祝无邀没有任何拉踩庄子、来抬举老子的意思。
书老没有应话。
该不该因为她这点儿小聪明动怒,得在看过手里这卷文稿后、再做判断。
他干枯如灰褐树皮的手,将宣纸展平。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故事,便是扶摇直上的鲲鹏,这也是祝无邀在书上背过的。
“鲲之大……”
书老看得认真,似乎带上了有几分真切的笑,直到看完,重新拉下脸,点了点头道:
“朝菌不知晦朔吗……气象瑰丽恢宏,虽然写得是妖族,更提出了鲲这个从未见过的物种、难辨真假,但此文已是绝妙。”
那能不妙吗,这可是选进了语文课本的。
后面的几个故事,有「子非鱼」的绕口令。
有庄子愿做曳尾在泥里的神龟、以求命长。
有树木若不成材、则不会被砍伐的「无用之用」。
还秋水时至、自鸣得意不见海之宽的河伯。
书老接连看了好几个,这回祝无邀看清楚了,书老的笑还真是发自肺腑的,倒是个爱书之人。
呵,爱书好啊……
“这几小则,应该都出于同一人之手,超然物外、推崇「无用」。”
听见书老说得话,祝无邀立刻给予了充分的情绪反馈,说道:
“是的,它们都出自一人之手,书老明若观火。”
得到想要的答案,书老似乎更满意些。
他抬手翻过下一页宣纸,上面俨然是四个字——
「庄周梦蝶」
短短几行,书老很快将其看完,然后,他捻着这一角,许久未曾翻篇。
似乎颇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