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讲得是庄子梦到成为了一只蝴蝶,翩翩复翩翩,醒来后不知自己到底是庄子,还是蝴蝶。
无法分辨当下是现世、还是梦中。
见到书老久久未曾翻页,心中的猜测终于落实,祝无邀问道:
“这处矿场,不也并非现世吗?”
而是感孝城中,一方小洞天。
祝无邀特地将这则故事放在了最后。
她并不怀疑这里的真实性,却怀疑矿场不在真实的外界、而是一方独立的小洞天。
修仙界中,人们遇到难以理解的事情,擅长用「仙法」作为理由、来解释问题。
因此矿场中人,以为是腾云驾车的术法,才会日行万里,不多时、便将他们送到了此处。
而祝无邀闭关时,周围连座矮山都没有。
可醒来之后,两侧却是陡峭的崖壁,而祝无邀不是修仙界里的人,睁开眼睛一看,她没办法当成理所应当。
抓她的人,还慢悠悠地赶着车。
听赶车两兄弟交谈,他们是听说乱葬岗有异状,才赶来调查的,怎么想都不对劲。
她去乱葬岗找石头、再到被抓,总共也没隔几天。
他们总不能是从千万里外听到了消息匆匆赶来,又在抓了人后、奔波千里赶回去。
因此,矿场的位置必然离感孝城不远。
甚至很可能就在感孝城里。
这让祝无邀想起来了曾听到的传闻——
「感孝城,原名离泉镇,宣城主偶然途径此地,从小住变为久居,后宣城主一女一子为救母身亡,离泉有感、为之泣绝。」
这故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荒诞。
包括那句「离泉有感,为之泣绝」。
就算她按照话本写手的逻辑,将这个故事写下去,不该是离泉有感、为之嗷嚎大哭吗?
怎么好端端一处泉水,说干涸就干涸了。
离泉镇着名景点,被人间「大爱」感动,最终毁于一旦?
祝无邀恶意揣测一番——
估计是这个宣城主游历到此,发现离泉不简单,是个小洞天的入口,为了开启这方小洞天,他献祭了妻女。
最后成为了小洞天的主人,离泉异象不再外露于现世。
在小洞天中,宣城主发现了这处矿脉。
也正因此,掳人开矿之事,始终隐藏得很好。
没人能逃出去、拆穿这桩惨案。
而外人即使有所怀疑,也根本找不到矿场所在。
叶小舟所说的「开道」,自然也是指开辟从小洞天到外界的通道。
书老听到祝无邀的问题,缓缓抬起头,态度似乎和缓了些、又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说道:
“那又如何。”
是在外界,还是在一方小洞天中,你都无法逃出矿场,终究会被石沙掩去瘦骨。
祝无邀却笑了,说道:
“那您的身份就有待商榷了。”
书老缓缓抚过书上的炭字,说道:
“经济文章销白昼,幽光狂慧又中宵。
“我不过是个爱看书的老头子,坐在这里消磨年岁罢了。”
他窥见了祝无邀身后世界的浮光片羽,祝无邀亦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既然矿场里捡起的石头,能用来算卦。
即说明这方小洞天有灵。
因此,镇守此地,为人所用。
祝无邀没再继续问下去,聊到这种程度刚刚好,若是再继续揭底,就有被书老杀人灭口的风险了。
至于用书籍引诱书老「叛变」,这主意太过理想化。
谈文论道的这点儿交情,玩归玩闹归闹的,若是触碰到真实利益、到了正事上,书老说不定真得会给她表演个变脸。
祝无邀比较有自知之明。
也许在书老眼里,她就是个图书馆工具人。
两人的地位实际上并不平等,又何谈利诱与合作。
书老翻到了文稿的最后一篇,目光凝住。
在见到这句话的瞬间,他便知道,这正是关于「水」的释义。
“利万物而不争……”
他想到了「外门杂役」中,关于明晚的描述。
还真是恰如其分。
待看完这短短的二十来字,他突然笑道:
“原来这段话,不是那梦蝶的庄周写的。
“在看到这段话前,我曾对此多有猜测,也试图根据明晚的性子,尝试着写出对水的释义。
“看到之前那几个小故事时,那逍遥无争之意,与我的猜测相符,当时我便认准了那是庄周写得、两本不同的书。”
书老笑着摇摇头,似乎有些感慨。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处众人之所恶吗……
“小姑娘,写出这句话的人,是谁?”
祝无邀回道:“老子。”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
然后,她后知后觉察觉出这句话的歧义,解释道:
“不是老子,是这个人就叫「老子」。”
书老的表情重新和缓下来。
他说道:
“仅短短二十余字,便蕴含无限哲理,也不知这到底是怎样一本奇书,「故几于道」吗……你家的这位先辈,居然尝试着对「道」做出阐述。”
祝无邀听着书老那句「你家这位先辈」,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毕竟她在书老这里的人设,不仅有老子这样的先辈,家族传承还有五千年。
藏书颇多,就是太过低调、和平。
祝无邀倒是有些好奇,问道:
“不知您是怎么看出来,这些并非同一人所写的?”
毕竟老子和庄子同为道家,纵使方向不同,也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书老今天心情应该是当真不错,他说道:
“写出上善若水的老子,说得是蛰伏清净,而梦蝶的庄周,则是避而不出,一位物为己用,一位逍遥物外,怎么可能是同一人呢?“
祝无邀听得似懂非懂,用自己的语言理解了一番——
老子说的是,昏君治下、能臣不出,讲得是潜龙勿用。
庄子则是单纯的热爱躺平划水,乐衷摸鱼,不论管事儿的是谁。
对前者而言,「明哲保身」是达成目的过程中的手段,而对后者来说,明哲保身就是最终目的。
祝无邀不由得感慨道:
“书老,您要是在我们家,说不定能当个学者。”
听到祝无邀说的话,书老意外地有几分落寞,说道:
“有言道,拥书百城南面王,可惜,纵有藏书千万,在这矿场之中,我也不过是一个看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