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之行提前结束,靳玄礼携官员连夜回京。
靳玄礼下令彻查容易被人混入的宫婢、小吏等,全城戒严搜查可疑之人及城中可能埋有炸药之处,受伤百姓由官府出资医治,领抚恤银。
朝中严禁之物泄露兵部难辞其咎,涉事官员皆被罢免,兵部内部由都察院介入彻查奸细。
此行受伤官员也得了宫中赏赐以示安抚。
都察院痛失都御史,暂由吴、许二人统领大局,待事态平息后再着重商讨都御史任之一事。
经此遭,京中一时陷入低迷,恰此时万州传出靳玄武拥兵自重独占万州彻底与朝廷决裂的消息,朝廷士气受损。
如此关头,靳玄礼下令停朝休整。
......
黎府。
“你此行可有受伤?”
许宴知一见黎仲舒就问道。
黎仲舒轻笑一笑,“没有。”
许宴知放下心来,说:“没有就好。”
“你呢?你可有受伤?”
许宴知脱口而出,“没有,”她顿一下,“我没事。”
黎仲舒点点头,“那就好。”
二人坐在亭中,周围是游鱼戏水,凉风习习。
不知何处的小虫被风卷到亭中,它被吹得晕头转向扇着翅膀胡乱飞,只见它横冲直撞朝黎仲舒的茶杯处飞,许宴知下意识抬手驱赶,宽大衣袖被一阵突来的风吹得飘扬快要扇到黎仲舒的脸,她见状刚要卷袖却瞥见黎仲舒一只眼睛因衣袖突然靠近下意识瞳孔微缩。
另一只眼睛却毫无瞳缩反应。
她动作一滞,拉着衣袖的手顿在半空。
“怎么了?”黎仲舒微微偏头看她。
许宴知扯扯嘴角,将手收回来,“没什么。”
她端起茶轻抿,站起身走到亭边视线落在水中游鱼欢腾,她沉默半晌终是问出口:“你有事瞒我吗?”
黎仲舒一顿,笑一声,“我哪有什么事瞒你?”
“我有,”许宴知平淡道:“我有事瞒你。”
她转过身来倚着亭子围栏,空了的茶杯被她捏在手中轻晃,她直勾勾看着黎仲舒,平静开口:“不如这样,你我坦诚一些。”
“你告诉我你隐瞒的事,我也告诉你我隐瞒的事。”
“如何?”
黎仲舒有一瞬慌乱,他不想让许宴知知晓自己瞎了一只眼的事又担心许宴知隐瞒他的事,一番内心纠结后他终是松口,双肩一沉扯了扯嘴角露一抹苦笑,“我的眼睛......有一只看不见了。”
许宴知眼皮一跳,心中泛起苦涩,嗓音极轻如寒冬飘雪一触即化,“还有吗?”
黎仲舒摇头,“真没有了。”
许宴知深吸一口气,“李忠明他们都知道吗?”
“知道。”
“好。”
黎仲舒闻言有些急,“渡危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你如何想的我都明白,因为我和你想的一样。”
他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你还没告诉我,”他有些紧张甚至语无伦次,“和我想的一样是,是什么意思?你,你是不是......”
许宴知朝他笑一笑,抬了抬右手,“我以后握不了刀也射不了箭了。”
“算是......废了。”
黎仲舒惊得一下站起来,“你,你,你再说一遍?”
许宴知面含淡笑,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这只手废了。”
“一旦受力太重便会发抖作痛。”
黎仲舒呆滞良久,回神后一下背过身扶住亭柱,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自幼习武,今后你该如何是好?”
许宴知见状却是笑了,“你这人,自己眼睛瞎了一只都未见如此难过,这是做什么?”
黎仲舒反驳道:“你与我有何区别?自己手废了不难过,反倒为我瞎了一只眼而难过。”
许宴知笑嘻嘻的,“我才没为你难过,我是幸灾乐祸,如今有你陪我残缺了不是?”
“呸,”黎仲舒转过身来瞪她一眼,“我还没全瞎呢,看得见你眼底那潭死水,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装没事。”
许宴知一耸肩,笑意淡下去,慢悠悠道:“这事也没人告诉我,是我偷听到的,我只告诉了你。”
“你要告诉李忠明他们吗?”
“不知道。”
她补充一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我只是......不想他们为我难过,就像你不想告诉我一样。”
“这种事说了除了给他们徒增难过外再没有任何好处。”
黎仲舒沉默片刻,说:“不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许宴知对上他视线,望着他那双原本清润明亮的双眸如今却永远黯淡了一只,难过如波涛再次袭来,她艰难开口,“你的眼睛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黎仲舒:“你都能接受自己的手废了,我自然也能接受瞎了一只眼,这没什么,能活着就好。”
许宴知垂首错开他的视线,“若是陆大人能活着该多好。”
“渡危,陆大人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眼下重要的是稳住局面,朝中士气受损,若不想办法重振怕是会正中景王下怀。”
许宴知颔首:“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我等就越要把局面撑起来,”她道:“我进宫和圣上商议过,待停朝休整过后宫中要设宴邀百官前来,届时由圣上出面鼓舞人心再与民同乐稳住民心。”
黎仲舒点头,“好,户部会配合好礼部办好这次的宴席。”
“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黎仲舒望着她背影突然道:“渡危,你可曾后悔过?”
她脚下一顿,“说什么呢?听不懂。”
“我还得去都察院当值呢,”她朝后挥挥手,“走了。”
......
都察院。
许宴知人还没迈进去张戬就迎上来,“大人,太子殿下在等你。”
许宴知什么也没说,脚下加快走进去。
靳玄政站在许宴知曾经办公的院子,瞧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轻轻叹一口气。
“殿下怎么来了?”
靳玄政闻声转头看向许宴知,“孤不来你就不会主动告诉孤你的伤势如何,所以孤亲自来找你要结果。”
许宴知笑一笑:“臣多谢殿下挂念,臣没事。”
靳玄政上下打量她一眼,“当真?”
“自然是真。”
“放肆!”靳玄政陡然厉声道:“你竟敢对孤欺瞒!你分明就有事!你还骗孤!”
许宴知瞧见他泛红的眼眶不由失笑,她拱手道:“臣不敢。”
靳玄政气得来回踱步,“你就是在骗孤,你老实说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太医说只要臣好好养,就没什么大事。”
这倒也不算骗靳玄政,毕竟这话是刘文芩为了骗她亲口说的。
的确就是太医说的。
靳玄政眯眼道:“真的?”
“真的,刘太医亲口说的。”
“哼,孤就信你一回。”
许宴知转了话锋,“对了,殿下这几日搜查全城可有何结果?”
靳玄政回道:“多是在各部附近找到了大量火药,唯有你的院中是威力极大的炸药。”
“他们这是要置你于死地。”
“只是阴差阳错你不在都察院,而陆大人......”
许宴知面色严肃,说:“景王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只怕是很久之前就埋下了种子。”
“父皇说景王很早之前就不显山露水只爱玩乐,恐怕他早就为今日做好了铺垫,如此谋划竟骗过了皇祖父。”
“只是孤不明白,若景王觊觎皇位为何要隐忍至今才显露野心?”
“他分明可以趁父皇登基前出手,或许还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
许宴知意味深长的笑一下,“殿下,你父皇那时的确处境艰难,可你父皇并非毫无城府。”
靳玄政停滞片刻,说:“父皇说,权力在宫中人人趋之若鹜,是至宝也是至害。”
“人人都走在刀尖上,斗到最后斗得是心态和气运。”
许宴知按了按靳玄政的肩,“殿下日后就会明白的,明白一个帝王到底肩负了什么。”
靳玄政抓上她的衣袖,“宴知,你会一直陪着孤成长?”
许宴知对上他明亮的双眸,“臣会尽心竭力辅佐殿下。”
靳玄政皱眉,“孤是问——”
“殿下,总有一天殿下会长大,会不再需要臣。”
“没有人能一直陪着谁,殿下要学会接受失去和离别。”
“臣会老去,殿下会长大。”
靳玄政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低低应一声。
“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