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见字如面。

    距离你离去不知道多少年了，懒得计算，反正我算错了你也不知道。还是姐姐厉害，知道给你塑个像，不然恐怕大家连你的样子都要模糊了。

    不过你先别急，就算别人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哪怕你化为原身的一只小老鼠，我也能一眼就找到你，你没有尾巴不是？多好认啊！只是我现在长大了样子也变了，不知道若有一天你见到了我，还能不能认出来呢？你要是认不出来，我就给你一顿揍，不过我轻轻的啊，不让你太疼。

    现如今我的字差不多写得比你当年还要好了，连族长都夸我呢！原来还都是你这家伙教我写的，教的时候也不专心教，总偷偷瞧我，我一看过去你就红着脸别开头，可惜我当时没开窍，以为你是性子扭捏，对不住哇！

    没办法，我看的话本故事和写的故事比你少嘛！情情爱爱的，我也不怎么懂。后来我才知道，爱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就欢喜，不在一起就想念，见到了就紧张、手心冒汗，见不到却又焦虑担忧，时间长了就心痛得很，待到终于又见到了，看一眼就宽慰。我问娘，娘说这就是爱。

    可惜我懂得的有些晚了，来不及对你说。不过没关系，我晓得你一定都知道的。

    姐姐当年写的故事传了一代又一代，素志斋的生意进账不少，只可惜每一年都有人堵到门口问雪山飞狐先生什么时候能写下一本。那天族长还说呢，多亏有你当年帮着写，不然按照姐姐那个性子，想到了也不见得有时间落笔都写出来，只怕现在堵在素志斋门口要那没写完后续的人比现在多上十倍八倍呢。

    姐姐，过了这几百年，我们终于敢开口在他面前提她，他也不会一听就要落泪了。但是我知道，他的眼泪都在心里，他只是学会控制住不在表面流露了。毕竟他现在不仅仅是涂山族长，更是大王姬殿下的夫婿，一个孩子的爹，无双的尊贵无上的权势无比的权威。

    上个月巧彬的忌辰，我还去祭拜了她。真快呀，他们家经由她而认识我的最后一个人也早就走了。虽然有她的后代子孙介绍着认识了我，但我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仿佛有什么静静消散了。

    你不认识巧彬，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人又爽朗又勤快，和她的相公小丰一起，把族长在西炎城的生意扩大了许多。也许你在那边会见到他们吧。

    哦对了，小丰的妹妹小因也很厉害，她之前嫁了个读书人，儿子在西炎城里做官，女儿嫁的也是官家的，现如今后代子孙都读书很好哩。人族的寿命虽然短暂，但是智慧和血脉代代相传，一转眼就一堆孩子，个个都依稀有故人的模样。我孤零零一个人，有时候还挺羡慕他们呢。

    这次静夜姐姐没跟我去，她家的女儿害了病，连她爸爸胡珍大夫也束手无策。等我回来后听他们说，最后还是族长出去寻了仙丹灵药回来，吃上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搞的那么厉害的药，到底是涂山族长，青丘公子有些手段和人脉的。

    族长夫人生的是儿子，叫涂山炳璋，字承星，长得那叫一个玉雪可爱。族长把他教育得很好，彬彬有礼的，据小厨房的李妈妈说，和族长小时候很是相像。

    但是有一次族长喝酒的时候，叹气说他其实想要的是个女儿，男孩子若是像他，也许不是个好事。我没多想，笑着劝他那族长再生一个嘛，他就苦笑着说什么神族产子，凶险异常，上次夫人生的时候元气大伤，去西炎养了好久好久，吃遍了仙丹灵药，输入了好多灵力，这才母子平安，大家都不想族长夫人再冒险受罪了。

    我不理解，生不生孩子，生几个，除了父母决定，还有别人能管得了吗？大家又都有谁啊？我看巧彬他们是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了呀。大王姬殿下又是妇科的医师出身，对于这方面应该很了解的，你是聪明的，若是能参透其中奥秘告诉我就好了，我就不至于说错话，害族长喝了一顿闷酒，最后醉倒了。

    可惜你再也不能说话了，也没法告诉我这里面的曲折。所以我去问静夜姐姐，她只叹了口气，说族长和王姬殿下不若寻常夫妇，身上担着天下，还有血脉宗亲，行事不能随心所欲的。

    我听得一知半解的，不知道生个孩子怎么就事关天下了，按理说族长都成了王婿了，除了两个王、太尊陛下以外，还有几个比他更有权势呢？可是即便是如此尊贵，他也受人掣肘，连夫人产子后都不怎么回府住，可见这权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下都平静那么久了，相柳大人当年带回辰荣故土的士兵们早就都安居乐业，绵延后代然后相继去世了。丰隆公子也当了大将军，妹妹做了西炎王后，皓翎也是一片祥和，我看不出天下大势还会怎么动荡。

    不过族长确实很是忙碌，也不怎么回府。听说玱玹陛下派他去修城池，他总要来回奔波于皓翎边界、青丘和西炎城。他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过上了姐姐嘱咐他过的生活？我旁观着，说不好姐姐若是看见了，会不会开心，是不是和她设想和规劝的一样。

    族长一不在府里，瑞阳哥哥也得跟着他四处奔走伺候，鲜少回来。金桂姐姐的香囊做完了不知道要何时才能送得出去。那天我都瞧见她偷偷地绣啦，她还脸红红藏起来不让我看。

    可惜瑞阳哥哥的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沉稳，要是像以前那样活泼又话多，我感觉他俩早就成了，毕竟我跟着姐姐和你也没少听那些话本故事不是？女追男隔层纱嘛。

    才子佳人的故事他没演起来，肝胆相照的故事他倒是正合适。我觉着，他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在纪念若枫哥哥。等我再看看他们的后续，万一下次我写信的时候就成了呢？到时候我给你报喜，让你也乐呵乐呵。

    太夫人去了，胡管家也没了，我听他们说，族长想让静夜姐姐接任管家之位，因为她差事办得好还会算账，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但是那些个长老不答应，府里有资历的也反对，说没有女子当管家的先例。但是族长力挺她，说任人唯贤，不论男子女子，能者上位。

    他现在好威严的，越来越有一族之长的样子了。他一说话，有的人都不敢吱声，只敢背后说他什么狐假虎威，攀附金枝，有次让静夜姐姐听见了，掌了他们的嘴，大耳光抽得啪啪响。那之后也没人敢背后议论他了，估计静夜姐姐当上管家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吧。

    但是她如果当了管家，一定会变得更忙，没有时间陪我了。她变忙，瑞阳变稳重，族长……族长也变了，但我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变了。我记得那故事里，婴宁由笑变不笑，白飞飞由冷硬变心软，不晓得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只有我没变，我还是那个性子，爱武不爱文，若不是这手字是你教的，我也不稀罕练了。幽大哥说我的灵力很高了，夸我修得好。他现在手越来越好使，灵力也重新修炼了，虽然没有当年之风，但是他自己不气馁，过得很有劲头。

    只是身边的人变得如此之多，又变得不怎么在我身边，天长日久的，我自己也没意思。所以我等族长回府的时候和他说了，等到静夜姐姐当上管家稳定以后，我想出府去游历天下。

    “侠影萍踪白如萍”的名号，当年我取完还没用过哩！所以我想出去历练一番，也做一回那话本故事里面的侠女，看看我们都未曾看过的风景。

    族长当时一愣，随即微微一笑说我是个自由自在的，很羡慕我，让我可以去追寻我想要的生活，有困难随时找当地的涂山商号或是传书回府。

    他笑得像哭似的，我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了。我就安慰他，等我先去探探路，有什么花红柳绿的好地方，告诉他，让他日后也去游玩一番。他点了点头，说让我替……替他先看看。

    我可能又没说对，他四处做生意，走过大荒的各处，哪里需要我替他看呢？等我在外闯荡一番，经见过了，大概就更会说话，更能揣摩人心了吧。

    不过不揣摩也行，姐姐和他都是会揣摩的，也没见他们过得比我快乐。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毕竟到了我这个年纪，也知道有的事情强求不来，傻吃糊涂乐的人，最有福气，没有那求而不得的哀戚。

    他从一个檀香紫檀木螺钿盒子里面拿出了一支马毛笔，说是当年姐姐用过的，还有一支她之前给了你，是用我们初次一起出行的时候那匹红马的鬃毛做的。我偷瞧见他那用了许多年的疏梅映雪盒子，里面零零碎碎的装的都是姐姐的东西。

    他要是不给我，我路上原没打算练字呢。如今他给了我，我就还是勉为其难，继续练练吧。毕竟有小红的毛，又是他做的，你和姐姐又都用过，感觉像是差不多集齐了当年的出行阵容呢。如今我一个人带着好几个人的架势，也算一场轰轰烈烈的探险啦。

    第一站不如就去晚枫庄吧，如今正是“相思枫叶丹”的季节。那里是鬼方氏族的秘密基地来的，我们守口如瓶，现如今还是没什么人知道哩。对了，鬼方端公子也当了族长，还帮过姐姐和族长，你那断尾之仇还想报吗？以前从没听过你叨咕说过要报仇，只感慨过技不如人和没能力挽狂澜，所以我猜，你早就很大度地原谅他啦。

    他现在比以前可威风多了，天下太平没有那么多仇恨需要他去打打杀杀，所以他联合金天氏做起了卖武器和教武艺的生意，不知道是不是族长给他的点子呢？不过我看他对族长倒是淡淡的，恐怕心中还有些芥蒂。要么就是他现如今身手天下第一，变得傲气了？我听说好多人巴结他，为了让他收徒弟送财物送美女呢。

    金桂姐姐来唤我吃饭去了，就先写到这里吧。吃完饭我收拾行囊，然后去看看晚枫庄的枫叶和若枫的那一棵相比哪个更漂亮，也许到时候给你寄一片当年见过我们的枫树上摘下来的叶子。

    还有，我又想了想，你若认不出我，我也不揍你了。所以你大胆地来，我只怕你不来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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