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玉楼内的客堂内。
江离坐在长桌上望着门框外的景色,手中抱着四时好(三花),顺了顺毛发,转头望向尺玉。
“大雪天,你怎么活下去?”
尺玉将脸趴在方桌上,侧着脸望着江离,双手无力地垂下,两腿脚跟踩地,脚尖错落地提起、落下。
“偷偷溜到别人的厨房。”
“偷东西?”
“我、我是帮主人家捉完耗子,才拿了一点吃的,只是一点点。”
尺玉将两只手靠在一起点了点。
“一个人吗?”
“一只猫。”
一只猫也勉强活了下来。
那年不知怎么的,雪连绵地下,屋外的积雪堆得老高。
尺玉用爪子刨雪,远远听见熟悉的声音。
它难以置信地甩了甩耳朵,好像听错一般。
“尺玉——”
没错!是顾十行。
“喵喵——(尺玉在这。)”
顾十行身着棉衣,脸色惨白,打着一盏纱灯,半条腿都陷在雪地当中,吃力地拔起。
不知为何。
尺玉的身手突然变得灵活,高高跳起落在雪堆里,陷入雪堆后又一跃而起,雪地上留下一处小洞。
距离一步之遥时,尺玉撞入顾十行的怀中。
顾十行刚刚苏醒,背后的伤势还没好,双手一捞,整个人往后倒去。
鹅毛大雪下。
锦衣披风的少年抱着一只白猫倒在雪地当中,纱灯掉在雪地当中,灯笼的半个框架陷入雪中,提手棍错落。
顾十行的嘴角终于难以控制地上翘,揉搓着尺玉的绒毛。
“哈哈。”
“尺玉,我来接你回家了。”
尺玉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两只梅花爪爪张开,抱住顾十行。
“喵喵——((╥╯^╰╥))”
顾十行用手支撑着身后的雪,背后的伤让其想起来却又倒下。
“唉。”
他尝试了两下,最终选择了放弃,只能扯了扯锦衣,将尺玉包裹进去。
休息了一盏茶的工夫后。
一袭雪被将一人一猫盖住。
顾十行缓缓用力,这才支起身子,只不过脸色愈发惨白。
家丁们举着火把,在街道上寻觅。
一位身体硬朗的老爷子走在众家丁前。
相隔十步,目光冷漠地盯着顾十行。
他身后的富贵立刻上前将二少爷扶起。
“为了一只猫,置顾家、性命于不顾?”
顾十行惨笑一声。
“你凭什么觉得一只猫就能毁了顾家?”
“李家覆灭,是那继承人玩瘾成性,你莫不是要让顾家和李家一样?”
顾十行一手抱着猫,一手搭在富贵的肩膀上,口中喘着粗气。
“呵,你永远都是这么顽固,大哥走得对,你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你的孙子会不会玩物丧志,你自己不懂?”
顾老爷子眉头紧蹙,转头示意身后的家丁们。
“将这个不孝孙儿带回去!”
尺玉有些生怯,但不敢叫。
它生怕再叫,顾十行再被打。
家丁上前。
“让开!进宝、招财别动、我。”
顾十行甩肩,将伸手碰他的家丁甩开。
“老头,你如果要一意孤行,那么今天我就和顾家一刀两断!”
顾老爷子声音带着怒意,“你当真敢如此!?为了一只狸奴与顾家决裂?”
顾十行的手脱开富贵的肩膀,抱着尺玉转身往大雪中走去。
渐行渐远。
“不是一只猫,而是你失败的教育。”
顾老爷子死死盯着那远去的背影,面色极为难看。
家丁犯了难,左顾右盼。
“老爷,这?”
“回去!我倒是看看,他能多有骨气!”
老者甩袖离去。
“唉。”富贵低头叹上一口气:高家这些年愈发昌盛,老太爷太急了……老爷又没有修炼天赋,几位少爷受苦了。
门外的画面戛然而止,一片混沌。
“呜呜呜。”
尺玉的脸贴在方桌上的眼眶出现了泪花,止不住地往外流。
江离伸手捏了捏尺玉的脸颊,脸蛋细腻丝滑,那几根触须是画在脸上的。
“然后捏。”
“呜、然后顾十行,哇、死掉了。”
尺玉抬头,左右手交替擦拭着脸颊,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下巴。
“死了?”
“他伤得太重了,我叫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人出现。”
尺玉的泪花越来越多。
“据我所知,顾十行最后应该没有死吧?”
“那、那是因为我死了,呜呜,我为、为他续命了。”
尺玉擦着泪花。
“呜呜呜”声不止。
江离伸手摸了摸尺玉的头,如高适所说,这确实是个小可怜。
尺玉的竖瞳聚焦在江离身上。
“我、我不是什么土地娘娘,你、你还会给尺玉吃的吗?”
江离伸出两只手捏着尺玉的脸颊。
“尺玉现在是鹿鸣楼的二掌柜,肯定不会挨饿的。”
尺玉每次鼻息时,身体抽动一下,抬着小脸对着江离,任由他揉捏。
四时好、梨花,墨玉和灵喵闲庭信步地走在白石地砖上。
白玉的客堂内,有了它们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了,没事的,以后待在鹿鸣楼里,我罩着你。”
江离捏着尺玉的脸颊往两边一拉。
尺玉渐渐地止住哭啼,感受着温柔的手掌,她仿佛回到了许久前的雪夜。
她引着顾十行往破庙走去。
雪米粒落满了男子的锦衣和发梢。
“咯吱——”
破庙的门被顾十行用散落在地上的木头顶住。
他蹲坐在神像的墩子旁,怀中抱着尺玉,惨笑一声,抚摸着猫的毛发。
“尺玉,家族子弟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吗?”
“喵——”
“也是,你怎么会懂呢。”
顾十行闭眼睡去,直至身体变得冰冷。
“喵?喵喵喵?”
翌日,初阳透过纱窗照入破庙的破砖上。
少年好似结束了自己的宿命。
尺玉绕着顾十行转了一圈又一圈,房门紧闭……心中满是焦急。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叫声是否有用……只知道,一天一夜地叫喊,让它的声音消失了。
心中只有一个念想:让他醒来。
上天终究是眷顾她的,愿力的白光一闪而过。
顾十行缓缓睁开眼,望着伏跪在神像面前一动不动的尺玉。
他往前爬了两步,推了推尺玉的身体。
早已冻僵。
“尺玉?尺玉!啊!”
眼泪伴着鼻涕。
他这二十年也是它的二十年。
“顾十行太笨了,比尺玉还笨!”
……